虽说贵妃娘娘召见外臣不宜穿得太随意,可三哥哥又不是外人,从前在东宫一向都是着便装见他的,想来陛下也不会在意。
念云想了想,伸手抚了一抚鬓,又道:“还是替我重新梳个头罢,抹一点脂粉,莫叫他瞧着黄脸婆一般。”
她一着急,连“本宫”都忘了,只张口闭口“我”来“我”去的了。
待收拾妥当,念云便往大殿外头踮着脚瞧。茴香瞧着自家娘娘旁的事都稳重妥当,却偏偏一见了自家哥哥就跟长不大的小女孩一般,不得不提醒她:“娘娘,驸马见了您也是要磕头的。”
念云只得退回了大殿里头,一本正经地坐到主位上等着。
待得门外响起郭鏦的声音,听得那句“外臣郭鏦叩见贵妃娘娘”时,念云仍旧是没忍住,提着裙角自大殿里跑出去,跑到汉白玉的石阶下扶起他,“三哥哥!”
郭鏦见了她,一点笑意自漆黑的眸子里慢慢扩散到眼角眉梢,蔓延到整张脸上,最后才扬起嘴角,打心眼里绽放出笑容来,“从升平府到宜秋宫,从承恩殿到蓬莱殿,你看,你住的屋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气派了。”
可不是越来越气派么,如今他还要给她磕头叫一声贵妃娘娘。
念云独自住这偌大的蓬莱殿,连几个孩子也不能常常见到。见了他,心里欢喜,嘴上揶揄道:“是是是,我的驸马都尉!我知道你不乐意给我磕头,免了便是,往后我再给你行礼如何?”
郭鏦笑道:“那我可不敢,你这贵妃娘娘,上拜天地,下拜君王,便是父亲见了你也要行礼。”
他想要伸手去抚摸她的鬓,可是手伸到一半,生生地停住了,落了下来。
玩笑归玩笑,血亲归血亲,可她终究已经不是公主府里那个小妹妹了。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甚至往后也只会更多,他可不能叫外人有闲话可说。
这一生,怕是再没有机会像从前那般无所顾忌地亲近了。
想到这些,他有些怅然,但这怅然又很快被见到她的喜悦冲淡了。
念云笑着引他进殿。
廊下摆着许多的花盆,都是当年郭鏦送来东宫的,她如今又叫人搬来了蓬莱殿。可是大殿里头没有摆花,还点着沉水香。
郭鏦四下环顾了一遍,道:“怎的也点上熏香了,可是花不够摆了么?”
念云笑着摇头:“如今总归是不同了,规矩要立,往后来这的人更多。便是大殿里摆满花盆,也是平白的坏了花香,索性点个熏香罢了。”
郭鏦知道她的意思,往后宫中妃嫔多了,每日早晚问安,个个身上都能招蜂引蝶,怕是再多的花香也不够驱散那些美人香了。
他却是没法说什么,只得笑道:“先前我便说了,你搬来大明宫,我便再送你一片桃林道贺。只是如今事情多,也寻不到许多好的,勉强得了几株,我带过来了,先给你种着,往后得了好的,再给你送来。”
念云命宫女去煮了茶来,二人到偏殿里凭窗坐下,屋里只留了绿萝、茴香两个。念云道:“哥哥来一遭,不止为送几株桃花来的吧?”
郭鏦看着她间点缀的重重珠玉,道:“礼部那边虽然暂时不会再提册妃嫔的事,可你要多留意着些,陛下的意思怕是外头那几位不老实的都要敲打敲打。”
自安史之乱以后,地方上的割据势力就不太老实,朝廷若要铁腕打击则必将伤筋动骨,所以也只得想方设法的稳住。虽然郭鏦在朝堂上说他们并不会因为和皇家联姻而心软,但若真是从他们之中纳了妃嫔进宫,对于他们来说多少也是一种怀柔和警告。
念云点点头:“地方上我倒是考虑到了,只是朝中的,不知陛下和礼部可有何偏向?”
郭鏦道:“朝中的不必面面俱到,只瞧瞧几个世家大族便好。”
先前王叔文等人革新的时候,主力都是江南的寒门学子,所以此时陛下势必要做个姿态,拉拢北方世家大族,以取得他们的支持。
念云饮了一口茶水,“如此我便心里有数了。”
兄妹两个在这里无比淡定地探讨给妹夫纳妾,郭鏦微微抬眸,却在她脸上一丝伤感也不曾找着。他不禁觉得心酸,她该是失望了罢,这世上一切宽宏大量的贤妻大约都是在经历了失望甚至绝望之后才能这般看得开的。
他叹一声:“念云,高处不胜寒啊。”
念云拍拍他的手背:“你不必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