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儿伸出白皙细长的指头,柔柔地抚过他的眉心,温声问道:“可是大明宫里出了什么事么?”
郭鏦把脸埋在她手心里,轻叹一口气:“有人给陛下下毒,贵妃娘娘在后宫彻查,我和大哥这边需留意着些外头的事。若不是为着这个缘故,陛下又怎会许我这个时候告假呢!”
薛楚儿知他这段时日过得辛苦,一面替他揉着,一面道:“娘娘过得艰难,三郎也就不易。可三郎辛苦,妾也就无法安安心心做那后宅的小妇人。妾虽是女流之辈,若能替三郎、替娘娘尽一份绵薄之力,心里也能好受几分。三郎不放心娘娘,可妾又如何放心三郎呢?”
她这话说得绵软,说得郭鏦也心软,握住她一双葇荑,声音有些暗哑:“当初把念云送进东宫,原本也是有些不得已。她进了东宫,就少不得把郭家背负在了身上,少不得要去争,要去抢。到如今想起来,我只恨当初没带走她。念云已经是这样了,所以我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也这般劳心费力……”
薛楚儿向来觉得凡事到了他妹妹身上都可以,在她身上却总是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心里总有些不悦,今日听他这么一说才明白,他是始终都对宫里那位贵妃娘娘心怀愧疚。
如此一想,她这几年来心里怀的不平之意倒也消解了七八分,她把脸靠到郭鏦背上,道:“想来贵妃娘娘当初,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会怨三郎。楚儿并非什么无所不能的奇女子,可还是希望能同三郎同风雨、共患难,三郎也不必一味护着楚儿。”
他为此总觉得愧对念云,所以总是不经意地把楚儿和畅儿都牢牢护住,不让她们去面对外头那些疾风骤雨。可楚儿并不是那温室中的娇花啊,她曾是轰动一时的薛都知!
郭鏦自嘲地笑笑,无声地点了点头。
马车里有些颠簸,薛楚儿拿了一个厚垫子向后靠在了车厢的后壁上,郭鏦伏在她怀中。过了一时,她轻声问:“可是兴庆宫那边不甘心么?”
郭鏦半天没有回答。她低头一看,怀中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熟了。
他大约也是好长时间没有好好歇息了罢?她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眼下的两片乌青,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叫他睡得更舒适一些。
一到城南庄,马车停下来,他便又精神百倍地起身,微笑着去扶她的胳膊,扶她下马车,仿佛刚才那疲惫得倒头就睡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他携了薛楚儿的手进了知秋坞,在书房里坐定,便吩咐去叫管家郭奇来。薛楚儿略一沉吟,便站起来道:“我去瞧瞧晚膳可备好了。”
郭鏦拉住她的手:“你不必回避了,坐着罢。”
薛楚儿温婉地低下头,在他身旁坐定,等郭奇一进门,叫了一声“郭都尉”,转头便看见了她,虽有些诧异,脸上却掩饰得很好,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薛夫人”。
郭鏦道:“往后说话不必瞒着薛夫人。”
郭奇答应了,郭鏦才吩咐道:“派几个擅于追踪的,查访一下从长安往秦州方向去的人,特别是相士,若有可疑的,便盯住了,且莫要轻举妄动,秦州太守府那边另派一拨人去盯着。”
突然吩咐这么一句话,郭奇还有些不明白,“这……”
郭鏦于是补了一句:“看看秦州太守那边是否有异动,如有调遣兵马,速速汇报,若实在碰上特殊情况,先斩后奏也可!”
这回郭奇听明白了,“是!”大步下去办差事去了。
大明宫里头已经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整个紫宸殿里的宫人都撤换了,换上了一部分家底清白、在宫中时间长,又和太上皇、韦贤妃等人都无牵涉的老宫人,另一部分则是从东宫带过去的人。
梁御医已经检查过了紫宸殿里存放的香料是没有污染过的,而那香炉里头的一炉香也不过是点一天,所以连续数日在香料中下毒的人必然只能是每日都能接触到香炉的人。
这样一来范围便缩小了许多,念云一言不,命人把那可能每日接触到香炉的宫女和太监先每人杖责十下,关到掖庭局专门刑讯逼供的屋子里去。
掖庭局里头专门有那么一排低矮的小屋子,每间只有三四尺见方,连给人平躺下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蜷着身子。没有窗户,那门也十分狭仄,只能把一个人侧身塞进去,一关上门边是令人压抑的无边黑暗。
阴暗,潮湿,或许有着老鼠蟑螂等不明活物。而因为曾经关押过的犯人太多,里头充斥着一股奇异的血腥味。门打开的时候,光线短暂地照在墙壁上,便可以看见那些已经黑暗沉的血手印胡乱按在墙壁上。
念云吩咐过了,且一句话都不问,先分别单独关着,关上两日再说。
杖责十下在宫里算不上大的刑罚,即使没有任何伤药也死不了人,可那疼痛在那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似无边的永夜一般的空间里会潜意识的被放大。
偏生她又叮嘱过了,行刑的人也好,关押的也好,送饭的也好,皆是一句话都不说,一句话都不问,叫人精神濒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