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陛下何意,但也只得把头垂得更低,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儿子听闻有人行刺太子哥哥,甚为担忧。即使是民间,也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说法,既然太子哥哥无事,还望陛下看在刘宝林服侍陛下一场的份上,能酌情宽恕……”
他说完了,陛下和贵妃两个却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说完一般,半晌都没吱声。但李恽感觉到四道锐利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他身上,他不敢抬头看。
这意味不明的注视漫长得像经过了几百年一般,李恽长到这么大,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时间的停滞也这样可怕。
他想过陛下认同他,或是不认同他,却从未想过陛下竟一言不,并且还让他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再说一遍。
当他以为空气都要炸裂开的时候,贵妃终于缓缓地开了口:“你还知道刘氏是服侍陛下的人?竟敢出手行刺陛下的长子,行刺一国太子,也不知,她这是同谁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的语气仍旧是不温不火的,一如她平日始终挂着的微笑。可那一字一句中,都带着锋利的刺,扎得他每一个毛孔都生疼。
在这寒冷的冬天,在一个火盆都没生的营帐里,李恽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滚落在面前铺着毛毡的地面上,一滴,又一滴。
他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今日只怕这件事是揭不过去的,李恽感受到头顶上两股气势极大的威压,压得他完全喘不过气来,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主动跑到这里来了。
贵妃娘娘的问话,听起来更像是反问句,而不是疑问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贵妃娘娘只是停了一会儿,好似并不打算听他回答什么。她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一个已经确认的事实,“李恽,你身为皇子,却与陛下的妃嫔有苟且之事,图谋不轨,意欲篡位,你可认罪?”
李恽听到后面两句,急忙磕头分辩道:“陛下明鉴,儿子并无篡位之想……”
同陛下的妃嫔有苟且,也不过就是自己行止不端而已,况且刘清清那也不是受宠的妃嫔。但意欲篡位,可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大罪。他虽在刘清清的怂恿下觉得这个太子自己来做也不错,可当真从未想过篡位。
不料,贵妃却没有抓住他是否意图篡位的问题来纠缠,而是冷冷道:“那么你是承认与刘氏有苟且之事了?”
李恽这才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贵妃绕了进去,一说到篡位他立时反驳,可前面那句却被他自动默认了。他一时不知怎么来给自己洗白,支吾道:“儿子……”
贵妃将一件东西扔到了他头上,“浣衣处从刘氏的衣服里现了这个,你说,可是你的不是?”
李恽连忙接住,只见是一块自己寻常使用的帕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贵妃又道:“私相授受,如果本宫没猜错,你身上也藏着一块刘氏的帕子吧?”
陛下的目光闪了闪,朝着六福一努嘴,六福便走到李恽面前,“澧王殿下,得罪了。”说着便将手伸到他怀中一抹,果然就掏出了那条帕子,双手呈到两位主子面前。
贵妃似有些嫌弃地偏开头,似乎完全胸有成竹,看都懒得看。陛下就着六福的手上扫了一眼,便看见上头小小的一个“清”字。
李恽只觉得万念俱灰,这件事,看来是真的瞒不下去了。但他是皇子,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把谋逆篡位的帽子扣稳了,到底还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但刘清清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妃嫔,若是陛下和贵妃不高兴了,可说不准会把她怎么样。
李恽这样想着,便又迟疑着开了口:“陛下!所谓刑不上大夫,刘氏乃六品宝林,儿子以为,不宜用刑……”
念云见他已经默认了与刘清清有私情的事,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陛下忽然开了口:“恽儿,朕何时说过要对刘氏用刑,又是何人告诉你行刺太子的人是刘氏的?”
李恽闻言,脑子里猛然“轰”的一下全蒙了。敢情一直都是他自己在不打自招,陛下和贵妃从未说过那行刺的人是刘清清!
就连方才那件事,贵妃只怕也是在诈他!
而他,他却傻乎乎地送上门来,还把刘清清给供了出来!
此时李恽方才明白,自己在贵妃和陛下面前简直像是跳梁小丑。论起谋略心机,他到底还嫩得很,这点小把戏根本不值一提。
贵妃带着嘲讽看了他一眼,站起来道:“陛下,既然澧王已经把事情都说明白了,那么就请陛下把刘氏带出来对质好了,妾去看看太子。”
说着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转过头来,目光忽然变得阴鹜狠厉:“李恽!方才你不是说,既然太子无事,你才请求陛下宽恕么?倘若本宫的儿子有丝毫闪失,你该知晓有人将会为此付出十倍的代价!”
始终跪伏在地上的李恽仍旧不敢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可那目光就算只是落在他头顶上,也让他感觉到浑身都像是浸泡在冰水中一般,狠狠地抖了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