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如此软,又如此大他不禁怀疑那位段先生心里是否打了不可告人的算盘,毕竟这可是一张货真价实的双人床。
不过有他在,姓段的休想占欢欢的便宜。
美国佬可以用钱买到一切,但欢欢并不是可以出卖的东西。
虽然,此刻在这个熟悉的躯壳里的,早已经不是他的欢欢。但这个躯壳还是她,他对她就还有责任。
“好好休息”他放手,起身要离开。
却被抓住了衣袖。
“别走,留下,陪着我”她说。
许渊定住,过了一会才扭转头,看着她。
她深陷于床单和枕头之中,根本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抓着他衣袖的手毫不迟疑,态度也足够坚决。
于是他后退一步,坐回到床边。
“别留下我一个人这地方太陌生了,连空气都和国内不一样”她闭着眼说道,上半张脸埋在羽绒枕里,只露出两片褪去了血色的薄唇和一个尖尖小小的下巴。
“好我不走,我陪着你”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细细的指尖带着凉意,在他温暖干燥的手掌里。
他很明白在这个脆弱的躯壳里如今蹲着一个无比强大的崭新的灵魂,但没想到这个灵魂也会有脆弱到需要别人陪伴安慰的时刻。这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他的欢欢仍然存在,至少属于少女娇滴滴的那一部分,仍然存在于这个躯壳之中。
这是一个崭新的欢欢,有一部分截然不同,但有一部分并未改变。有人陪着,许尽欢很快就睡着了。为她盖好被子之后,许渊便用房间里的电话联系了大哥,告诉对方自己和欢欢已经到了,并入住了酒店。
入住圣莫瑞斯酒店这件事是段迦仁一手操办,尚在国内的时候他就越俎代庖,毫不客气的接手包办了欢欢在纽约的衣食住行。
对自家便宜女儿入住一晚费用高达一千美金的酒店这件事,许家大哥漠不关心。既不关心谁来支付这笔账单,也不关心为何女儿要入住这样昂贵的酒店。
这位自私的男士唯一关心过的人,大概只有他的妻子。对亲弟弟许渊,他也一贯比较漠视。
相比于酒店费用,他更关心许尽欢的精神状态。
“我听说她出院了,你确定她真的恢复正常了吗”
“欢欢已经正常了,我非常确定你不能总是拦着她们母女见面,我相信大嫂会很乐意见到现在的欢欢。这对她会非常有益”
对方沉默了片刻。
“明天早上八点,我们见个面。就在中央公园的湖边,你带着她过来。”
“我们大嫂不来吗”
“我先看了再说”
“哥你不能总是这样”
“我总是怎样你要搞清楚,把这一切搞砸的究竟是谁我只是以防万一。美国的医生再厉害,你大嫂的神经也经受不了第二次摧残。明早八点,就这么约定了。”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许渊放下听筒,无声叹息。
“有人吗小叔,你还在吗”卧室里传来呼唤。
“我在”他转身过去。
“还有其他人吗我听到你在和人说话。”她开了壁灯,端坐在床上,睁大眼看着他,气色比一开始好了一些,但看起来仍然有一些憔悴。
“是打电话,给我的大哥,你的爸爸。名义上的爸爸”最后一句堪称画蛇添足,不过考虑到她现在的情况,似乎也确实只是名义上的父亲了。
“他怎么说我什么时候能够和母亲见面早点完事,我们也可以早点回去。”
“不是说好要过圣诞节的吗”
“不过也没关系”她露出一个兴趣缺缺的表情。
“我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嫂应该会很高兴和你一起过圣诞节。”他说道,靠近过去,在床边坐下。
“是吗”她皱起眉,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随后撅了撅嘴。
“好吧如果能让她高兴的话”说完,撩起眼皮看着他。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欢欢。”她说。
这话真像一把刀子,而且还是通过她的手,捅在他的心。
但这种绞痛经历得多了,他也渐渐习惯起来,并且从中得到了一点自虐的快感,仿佛每痛一次就能向她赎罪一样,有一种奇妙的甘之如饴。
于是在这痛苦之中他面露微笑,温和的对她点点头。
“是啊,一切为了欢欢”
这种苦行僧一般自虐的微笑,多少让许尽欢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扯开话题。
“我饿了”她说。
“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叫客房服务”
作为五星级豪华酒店,圣莫瑞斯的厨房所能提供的美食也绝对对得起它的房价。但问题是,保守了时差虐待的许大仙的脆弱胃口对异国的食物表现出了强烈的抵抗情绪。
她并不想吃什么豪华大餐,她只是想吃一点普普通通的中式食物。
譬如,软和的面条,鲜美的云吞,清淡的炒蔬菜之类的。
但这就有点太为难圣莫瑞斯的大厨了
好在曼哈顿有中国城,那里应有尽有。
纽约的魅力就在于,只要你用心去找,愿意花钱,远隔千山万水也能让你心爱的天使吃上一碗上海馄饨。虽然,因为一路的耽搁,这碗混沌到许尽欢手里的时候已经有点胀了,因为温度下降,上面飘着的猪油也有点凝结起来。
不过加一点热水就化开了,就是味道变得有点淡。
但对于不到半天就开始思乡的许大仙来说,这碗馄饨给她脆弱的灵魂带来了莫大的安慰。至少在吃完这碗馄饨之后,她的心情好了许多,也有胃口去吃其他食物了。
走时恋恋不舍的段迦仁一整晚都没有出现,许渊在喂饱许尽欢在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而吃饱喝足的许大仙也有了足够的力气单独抵御异国的种种不适,可以一个人睡觉了。
躺在楼下狭窄的单人行政套间里,精神和身体双重疲惫的许渊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是在睡梦里,他辗转反侧,不得安宁。一旦入夜,他的愧疚之心就会潜入梦中,化成那熟悉的形象对他无声控诉。他无数次忏悔,无数次挽留,无数次伸出去想要抓住她。但最终都只能看着那梦中的残影支零破碎,片片消散。
即便知道这梦境只会令他心碎,但他还是由衷的期待梦境的到来。有时候,能做梦总比连梦都没有要好何况,他白天可以看着一个活生生的残影,夜晚可以继续在梦里和残影相会。老天爷已经对他不薄了
同样在这个深夜里无法安眠的还是许家大哥,为明天的约见而担忧不已。无论是自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弟弟,还是那个任性妄为胆大包天疯狂如魔的便宜女儿,都是破坏力实足的家伙。他希望这一次两人都足够诚实也足够理智,千万不要在破坏别人难得平静的生活了
如果可能,他真愿意一辈子不要和这两个疯子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