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阴风穿堂而过,白坟姥姥斗笠上的白纱飘忽不定。她诧异地坐直身体,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烟夕罗急忙招呼红叶狩,“还不快关殿门!姥姥的绝世容颜需要时时注意保湿。”
后者瞪了前者一眼,无奈地向殿门飘去——“等等,”姥姥突然话,“不是风,是奇妙的法力波动……这感觉,一时说不清。看来今天必有贵客驾到。”
正说着,门外一阵嘎嘎噪鸣,乌鸦群凌乱飞起,向屋檐斗拱隐去。
夜幕下,远远地,二进院门处出现一行人影。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着素绸袍、头带高笼黑纱帽的御所内卿。他提着月白灯笼引众而来。离他最近的一位挺拔青年边走边打量四周,嘴里还不停问着,“这位兄台,问个私事——你是不是宦官啊?”
这词汇在倭岛有点新鲜,那引路人愣了两秒,脚下稍有迟滞。
青年人拿眼斜睨着对方腹下三寸,用手比了个切割动作。“宦官,就是太监——这词儿用倭语怎么说才精准?”
引路人手中灯笼一抖,夹着腿道,“哦我懂了,扶桑没有那种建制,您是天朝上国来的吧?”
那青年有些惊讶,“没错我是天朝人……你既为宫内侍从,尘根不净不怕东皇担心吗?”
引路人谦卑一笑,“在下身居寮卿之位,差不多相当于侍从官吧。本土民风与天朝有异,对男女之事极为豁达。一是主上不太在乎,二是奴才们也没那胆量。总而言之,宦官是没有的。”
青年人一挑大拇指,“要得!这制度比较先进。”
一行人堪堪行至殿门外,寮卿扶了扶高帽,把灯笼摆正,放口高喧,“京都画师东洲斋写乐、歌川国芳回宫复命——另有……两位不知名画师一同觐见姥姥。”
红叶狩恰在门口,见了众人掩口一乐,“嚯,东洲斋桑真乃信人,我们还担心你一去不回呢。”
手冢治聪回到江户时代,立刻扮演起东洲斋写乐的角色,“当然,言必有信是做人根本。我那经纪人一家可否安好?”
“都好着呢,”红叶狩示意寮卿留在门外,自己接力向内召引,“说好的三日之期,你倒没耽误,这才第二天没过完就回来了。马上姥姥问话,你可小心着点回答。”
手冢第二次见白坟,知道此妖十分虚荣,不然也不会霸着半个皇宫御所当成自己家经营。立刻率众上前,主动跪伏在地板上,高撅臀部,以头杵地,“小人拜见……”
“行啦——都别罗嗦了。”白坟姥姥立刻打断,“这两位新客人怎么称呼?”
“这位长者是我的挚友,大画师宫崎俊先生。年青人是天朝艺术才俊,名唤杜远。这两位都是在下从后世带来的。”手冢老实作答。
宫崎俊鞠了一躬,杜远只是站在原地大咧咧拱了拱手。他两只眼睛很不老实,把周遭扫来扫去看个清楚,嗯,小妖不少!此地不宜动手。
“哦?”白坟姥姥很感兴趣,她高居御座,身体前倾透过白纱仔细瞅了瞅。“天朝来的好啊——原本我按史册所载,向冥界求了三位天朝画师,但只送来两位,颇有遗憾。这位小杜桑来得正及时。咱们的赛制是三人组队,三队循环角逐。如果少个人,还真是不圆满呢……”
手冢治聪耳朵一竖,站直了腰身,“不知您都请了哪些人来?”他并非好胜心切,而是胜败关乎恩人一家安危,不得不谨慎。谁知姥姥一缩身体,复又向后靠去,懒洋洋挥了挥手,“先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都好好表现。我老人家累了,撒由那拉——”话音一落,那把躺椅突然原地向下旋转,瞬间没入座台,连人带椅无影无踪,也不是用的妖法还是机关……
众人面面相觑。烟夕罗走了过来,叮嘱道,“明天午夜子时正式开锣,所以严格地说,是后天比赛,你们有一整天时间做准备。好了,红叶狩,你带他们去偏殿集中休息吧。”
红叶狩在白坟姥姥麾下,身居侍婢次席,名列烟夕罗之后。虽不服气,但也只好听从调遣。
她引着众人出了御池庭,来到东厢偏殿,穿过幽长走廊,拉开一道道木制拉门,“呐,各位。这些房间就是你们的卧房。没事不要乱跑,酒菜可以随时传唤。记住,赛前万莫再踏出御所一步,以免大家麻烦。”说完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这些房间全由木制隔断,方格子花棂里糊的是绢纸,十分单薄。地面铺着一坪一坪的榻榻米。光溜溜不染纤尘。靠墙一排木柜里放着铺盖,用天朝的标准来看,着实有够简陋。
杜远啧啧咂舌,忽而转身向走廊内探头大喊,“来人,上酒——”
他存心想试探一下刚刚女婢的话是否当真。别说——他话音将落,走廊尽头一堵墙壁陡然裂开,从内里滑出一口箱笼,地面并无轨道,它却如溜冰一般顺畅滑来。
待准确停在杜远身前,稳稳停住,箱盖自动向后翻开,露出里面的全套酒具来。
“呦呵,行啊!”杜远小心翼翼探手取出一只白瓷酒壶,晃了晃,咣啷有声,“居然还是温好的!”
不等他惊讶完,那箱笼下层又弹出两只抽屉,里面摆满配色精美的寿司和天妇罗。
杜远的下巴差点掉到榻榻米上。“妖!果然很妖!”
待他将酒菜全部取出摊在席子上,那箱笼嗒嗒两声自己合上抽屉,又咵哒一下闭合箱盖,转身原路滑回,直至没入走廊尽头的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