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南泉酒家的柜台,与别处没什么不同,都是曲尺形,临街设立。
一楼零散的长凳方桌,二楼略有装潢的雅间,无论贫富,总有待处。
客人来往,总会点上一小壶酒,慢慢的喝着,在说书人的声音中,打着闲散的时间。
作为一名秀才,孔吉义向来是不愿意与那些喝酒间大声说话、飞沫四溅的粗人为伍的,与其坐在一楼,忍受混乱的鸡鸭嘶鸣之声,他更愿意在二楼包个临近河边的房间,约上几位同样饱读诗书的友人,一边饮酒吟诗作乐、一边探讨天下大事,以泄胸中所学无从施展的怨气。
但今时不同往日,十天前,在原本的说书人老鲁因病休息的时候,酒楼之中,又来了一位新的说书人。乘人之危,抢夺他人的饭碗,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就连酒楼的掌柜,都有些看不过眼,想要将他驱逐。可惜,他所说的故事,胜在新奇有趣,与老鲁讲了几十年、大家早就听腻歪了的‘三国演义’、‘西游释厄传’大为不同,是为酒楼招揽了不少新的客人。没有人会对钱过不去,当酒楼的老板现每日的收入大幅度上涨之后,也就对其听之任之了。只可怜了之前的那位说书人老鲁,当他伤病初愈、回到酒楼之时,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这位新来的说书人看起来十分落魄,但据他所说,他年轻时也是一名巨富,走南闯北,好不潇洒,就连那些蛮夷的国家,都有过他的足迹。只是后来遭了天灾人祸,家产尽失,又因和人赌博、有着赌约束缚、无法东山再起,这才落得如今这般模样,只能依靠说过往经历为生。
在这人口中,他所说的故事,叫做‘世界演义’!与其他粗人只是图个有趣不同,孔吉义是现,对方所说的故事,天南地北,都有涉猎。虽然有很多虚假不实之处,但也有真事参杂其中,可以从中窥出不少世界大势,对自己大有帮助。所以,他这才放下身段,从二楼的雅间下来,与那些挑夫、力士、车夫坐在一起听书,时不时听得兴起,他还如他人般叫起好来……
今日,时近晌午,这位穿着颇为寒酸、但精气神显得很足的说书人,又来到了酒楼之中。
他刚一出现,原本稀稀拉拉坐着的酒客们就来了精神,一起动手将所有桌椅拼在了一起,四四方方的将他围在中间,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而如孔吉义这般手头颇丰者,更是掏出些碎银子,让老板上一壶好酒,几碟小菜,为对方润润喉咙、填填肚子,好有气力多说一会儿。
这些人伺候的周到,这位说书人自然也十分满意,在用茶漱口之后,便开始讲了起来。
“昨日里,我听各位讲,对阿玛利肯这个国家十分感兴趣,那今日,我便说说他吧……”
说书人一拍醒目,大声道:“这个蛮夷国家,历史不长,也就建立一百余年,他们信仰一种名为‘冥主’的邪神,其中的统治者并不是皇帝,而是唤作‘总统’。这‘总统’嘛,就是统率、统领一切的意思。实上,他与咱们金缺国的皇帝,是相同无二的存在,唯一不一样之处,便是那‘总统’并非世袭,而是每数年乃至于十数年一次,通过‘冥主’这位邪神的力量,从任意一位国民中选择一位,作为新任总统,而旧的总统则会失去权利,另作他用。”
“邪神‘冥主’选择的每一任‘总统’各不一样,但有一点相同,他们都是天生之强者!”
“今天,我们便来讲讲,阿玛利肯第一任总统,一位姓华名盛顿的白人的故事——”
突然,这位说书人虎目圆瞪,语气和声音都生了变化,整个人也仿佛高大了许多。
最开始见到这样的场面时,听书者们还会诧异一下,可时间久了,他们也知道了,这是对方说到精彩之处,必有的表现,是一种特殊的习惯,于是便不再惊叹,而是专心听书。
事实上,他们还十分喜欢这样,毕竟,说书人所说的异邦话语,实在新奇有趣……
五十年前——
看着倒下的那株枯骨,一个高大的身影怒极,大声喝道:“逆子!你竟敢胡作非为!断了印第安初代大酋长所种、保阿玛利肯国运不衰的樱桃神树!”
闻得他言,站在对面的华盛.顿低头:“爹,你要信我呀!我便不是故意的呀!我尚未力,它便倒下了……”
“口胡!大丈夫何不敢作敢当!”
见此情况,父亲怒火更甚,虎目圆瞪,挽起袖子怒斥道:“废柴!身为华家传人,竟为这小小破事摇尾乞怜!?想我老华一世英名,竟然出了你这头犬子!我便恨不得一巴掌将你轰至屁滚尿流呀!”
“……”
贬低羞辱之声,不绝于耳!
沉默,然后,便是爆!将自己压抑的情绪尽数宣泄!
突然,华盛.顿好似变了一个人,不再逆来顺受,厉声呛道:“收声啦!老鬼!”
只见他面目狰狞,手已伸向了背后……
“我已经忍你好久、好久、好久呀!”
从腰间掏出了斩断樱桃神树的斧头,此时此刻,华1盛顿全身被黑色的霸气所包裹,只露出射出慑人红光的双眼:“可无论我如何忍耐,你都只会步步紧逼!既已退无可退,那就战吧!华老魔,我要你晓得,我忍屎忍尿都忍不了你,你惹龙惹虎都不该惹我呀!从今以后,你我父子恩断义绝,今日,我便要将你轰杀至渣!你要死得极惨,最惨,惨绝人寰呀!”
“吓!”
被不再忍耐、突然爆的华盛1顿、以及他手中的落樱神斧一惊,他的父亲,一位纵横数十年的绝代强者,竟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证明,在这一刻,他竟然怕了!
但这并不丢人!因为眼前的华盛.顿便是毫无保留地爆着他的气势!若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也要被这一幕吓到缩起屎忽躲起来呀!
华盛.顿他便是这样的强!超越了神一般的强!
现在,他,就是‘冥主’的化身呀!
是了,这个江湖,已经不属于他,而是这些年轻人的……
突然,华.盛顿的父亲,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感悟。
“好!不愧是我老华的儿子!”
在这一刻,华盛.顿的父亲终于认同了自己的儿子,他欣慰道:“你总算突破了!为父一片苦心,便是想激你这王霸之气!身为强者,便要有强者的觉悟!如果前面是天,就破天;如果前面是敌,就灭敌!强者是永不屈服向命运挑战的人!他具有远超出同辈的强,但亦有着必须背负的宿命!今日,我便放心地将华家交给你呀!从此往后,你便是华家家主!”
自那一天父子地位对调时起,华盛.顿终于一飞冲天,走向了自己的争霸之路!
最终,他以手中的落樱神斧力挫群雄,尽败天下豪杰,成为了阿玛利肯第一任总统……
“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请各位容我喝口酒水解解渴……”
突然,一拍醒木,有些口干舌燥的说书人径直拿过面前的酒水,开始慢慢饮用起来。
而刚从这个异邦故事中惊醒过来的众人,却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还望继续听下去……
诚然,说书人的言语十分粗俗,且故事虚虚实实、有真有假,可这些东西都是这些人过去闻所未闻的,为孔吉义等人开拓了视野,一定程度上,还让其加强了对洋人国家同历史的了解。
当下,有些遗憾的孔吉义深吸了一口气,又掏出了些许零碎银两,递到了那人身前。
而见到有收入进账,这位说书人脸上也不免带上了一丝笑意,道了声谢后,将其收入囊中。
至于其他人,大抵没有孔吉义这般阔绰,多是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也算略表心意。
可就在说书人开始收拢桌上的钱财、打算离去之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透过人群,伸了过来。
“这是……”
看到对方摊开的掌心上、所摆着的东西,说书人的瞳孔突然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锭金子!看其大小,若是无假,怕有数两之重,节约点使,够他生活数年有余了。
若不是誓约限制,他拿来购置个小产业,不消数年,也能够东山再起,重回巅峰。
而顺着说书人的视线看去,周围的人也现了这锭金子的存在。
大多数是苦哈哈的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都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即便是南泉酒家附近最为有钱的周举人老爷,也不至于为了个说书人,打赏如此多把?
难道说,这是某个外来的海商,在这里听的兴起,一时开心,要好好赏赐这位说书人?
当即,包括孔吉义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只手的主人。
与想象中的满身华贵、肚满肠肥不同,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名衣着奇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这衣服,倒挺像那些蛮夷之人,难道说,他也是外国人吗?”
东州近海,商贸达,孔吉义受其常年经商兄长影响,见识非同凡响。
可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却是找不到金缺全国哪地的服饰,能与这位年轻人匹配起来。
这些年来,金缺王朝势弱、外国蛮夷势大,故多有崇洋媚外者模仿对方穿着,以示高人一等。
孔吉义却分外讨厌这种人,将他们视为一种昂贵的、黄皮白心的异邦水果‘芭娜娜’。
不过,眼前这位年轻人虽服饰奇怪,但瞧他样子,倒也不像那种跟在洋人身后的狗腿子。
十分奇怪的孔吉义,自然便将对方当成了外国来客:“这位朋友,倒当得起一掷千金之语。”
事实上,孔吉义的猜测并没有错,不过,对方并非来自外国,而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来客。
“你能和我说说,那些洋人的具体情况吗?若是详细,这锭金子便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