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训慢条斯理:“二哥,反正是比中靶子,射到靶子上的才算,以先射完的,又中的多为准不是吗?一个人也是比,十个人也是比,你怕?”
他又激将一句,龙二对龙七道:“老七,我们不答应他,这脸面可往哪里摆。”从听到何安田夸袁训箭法好,龙二就窝着不服气,龙七也一样。而且此时校场上人多,龙家箭法又旧有名声,正是露脸的好机会,就是不露脸,也有两个哥哥龙二和龙三丢人在前,龙七就道:“来人,取我和二哥弓箭!”
这下子热闹动静大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去校场上看将军们比箭法,”半边大营都轰动。辅国公和陈留郡王在大帐里说话,有人去回话,那当兵的带着兴奋:“小袁将军要一个人和龙二将军、三将军、七将军比箭法?”
“他一个人?”陈留郡王好笑:“什么规矩?”
“每人一袋箭,以中靶子中得多为赢。”
陈留郡王和辅国公都笑了,辅国公道:“我不方便去看,我一去他们就束手束脚,你不去看看热闹?”
“赌钱没有?”陈留郡王又问回话的人。当兵的笑:“赌一堆银子。”陈留郡王知趣:“那我也不去了,随他们折腾去吧。”再让当兵的:“去告诉军纪官,比完了有借故打架闹事的,重责不怠!”
“是!”
……。
校场上,银子越加越多,沈渭甚至弄来几枝笔,找两个人帮他记着银子数。而箭靶子,也腾出四个来。
有人正在量步子,对龙怀城招手:“就是这里,一百五十步。”龙怀城对兄弟们示意,龙二龙三龙七和袁训,一起站到那位置上,目光烁烁紧盯箭靶。
龙二龙三龙七全踌躇满志,兄弟们不管强弱不一,但箭法是家传的,却是人人从小就习练得熟悉。
功夫是练出来的。小弟晚生几年,是少练几年,这还用说吗?
龙二暗骂,不自量力的东西!
龙三暗骂,找教训的东西!
龙七暗骂,自找没趣!
然后三个人一起暗骂,官升得飘飘然了吧你,忘记这箭法是我们家的祖传!
何安国在旁边,对自己的几个军官指点道:“都好好看着小袁将军射箭。”一个军官问他:“将军就这么看好小袁将军的箭法?”
“我是亲眼所见。”何安田这样一说,听到他话的人都解开疑惑,难怪何将军推崇小袁将军,原来他是见识过的
“箭来!”龙怀城唤道。
没见过的人全吃了一惊。送上来的箭是特制的,和寻常的箭不一样,更粗那箭头上铁三角更尖厉厚重。
何安田轻叹:“这是辅国公府上自己造的箭,与众不同啊。”见箭到他面前请他验看,何安田忍不住握住一枝在手中掂掂,觉得比一般使用的箭重的不止一倍。
这一箭扎人身上,没有悬念的能穿心而过。
验过箭,分给四个人。
校场上安静下来。刚才的鼓噪声对着叫骂声全都不再有,无数目光,热烈的质疑的犹豫的肯定的支持的……在四个人身影上扫来扫去。
白花花的银子看得不少人鼻翼无端的抽动,眼珠子都似变成银色的。赌博的疯狂如暴风雨般席卷在校场上,龙怀城就在这时候对何安田点点头:“何将军请令!”
目光,又凝结到何安田高举的手上。那手青筋毕露,还有两三道划伤还没落痂。一把黑色吞口青色剑鞘的宝剑握在手上,在众人全聚集在上面后,猛的往下一落,何安田大吼:“放!”
这一声气卷春风,瞬间传到校场的每个角落。
“嗖嗖嗖嗖……。”紧接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弓矢雨点般飞出。
面对箭靶的四个人,一模一样的姿势,弯弓如射山河。几乎是一瞬间,弓箭全部拉开,箭已到弦上。
有人眼神儿好,早就惊呼出来:“这么多!”
龙家兄弟每个手指上扣的是三根箭,而袁训一个人的手指中扣了五根。看得清楚的人全傻了眼,他们是听就过这样射箭的,但仔仔细细见到的次数不多,特别是新兵,更是头一回长见识。
叫好声已经没有。
所有人在四个人扣箭上弦时都目瞪口呆,不少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何安田在又能看到袁训射箭时,看得比任何人都专注。
他直了眼睛!
箭矢呼啸着离弦而去,龙家兄弟加起来的九枝箭,都有两枝都不是射自己的靶子,笔直对着袁训的箭靶子,往下,树靶子的那木桩射去。
“这是想把靶子先射断,让小袁将军空有弓箭也射不成!”何安田喃喃。此时顾不上说龙氏兄弟做法不对,而完全让他们的箭风给震住。
九枝重箭射一个木桩,木桩“卡卡”几声,就要折断。
就在这个时候,一连串的箭矢如飞而至,“叮叮叮叮……”在靶子就要倒时,全数钉在了上面。“吁!”
不少人松口气,在二月还带寒冷的春风里,抹下一把冷汗。
何安田也是箭术高手,这样的人一般眼神儿都好。他用眼一瞄,就数清袁训中在靶子上的箭有七枝。
有前有后,还有两枝没中红心里,但七枝箭全在靶子上。
他急忙去看龙家三兄弟的箭靶,这一看,何安田放声大笑:“哈哈哈……。”
龙家三兄弟的箭靶,不知何时也折断了。那靶子在地上,能看到每个上面只有一枝箭。
龙怀城不知道笑好还是懊恼好,而何安田不是龙家兄弟中的一个,他肆无忌惮的笑个不停。
在他们的身后,校场上笑声并不是太响,议论声却嗡嗡的人脑袋疼。如龙二龙三和龙七,此时就脑袋疼眼睛疼,拎着手中还有余箭的箭袋,吃惊得说不出话。
真是没有想到,而且没亲眼见到以前,也不敢想。
耳边传来袁训的风凉话:“这木桩一根箭就倒,用那么多根扎蜂窝吗?”让你们敢学我一样的狡诈!
这就吃亏了不是!
袁训出手五根箭,两根是对着自己靶子去的,余下三根分成三个方向,和表兄们打的心思一样,也是射向他们靶下的木桩。
但他只用一箭!
他们的箭全是重箭,准头好,扎的地方对,袁训三根箭断了三根木桩。而龙家兄弟和袁训一样的心思,扣着规矩是中靶上才算,都先打的对方靶子断的主意。他们出手三根箭,一根奔着自己靶子去,余下两根,三位一共六根箭,袁训那木桩子要是不断,还真的离蜂窝不远。
龙氏三兄弟对袁训怒目,你小子也一样的坏,现在还敢来教训人!
“哎哟,这手快了一点儿,就快了那一点儿,啧啧,”袁训像生怕气不死他们,两根手指勾住弓弦,把张弓在手上晃悠不停。
那脸上得意洋洋,轻蔑傲视……。龙怀城和龙六都抬不起头来。人生得意处须得意,应该就是指小袁此时候吧。
龙氏三兄弟泄气,浮上沮丧。
的确是小弟手更快!
箭袋中每人十根箭,袁训三根箭射断木桩落在地上,余下七根虽然没有全中靶心,但全在靶子上。
而龙氏兄弟呢,他们再出手时,箭靶折断,每个人的箭靶上只有头一射的一根箭在上面。
这一箭多矢,分各个方向,他们是不相上下的。唯一就输在袁训手更快上面。
这箭风彪悍得除了何将军大笑,小沈将军忙着收银子正吵吵得响时,别的人就是喝彩都不敢大声。
生怕把袁训惊动,他回身就给上一箭……那就难以抵挡。
……
军纪官到的时候,沈渭带着一帮子人正在收银子。有人大叫一声:“军纪官来了!”沈渭一着急,抱起银子拔腿就跑。
“扑哧!”
袁训抱着弓箭乐了:“你跑什么!”比试的人还在这站着没动,就你跑得比兔子还要快。袁训在后面又刻薄起沈谓来:“小沈,你中了箭不成?”
“不要你管!”沈渭撒丫子往帐篷后面一绕,转眼就不见人。
“袁将军,龙将军,何将军,卢将军……”军纪官马也不下,抱了抱拳,把校场上凡是将军的人全点了个名,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郡王有请。”
陈留郡王和辅国公好整以暇,听着外面脚步声多出来,然后有人报名:“何安田、卢求之……求见!”
“进来!”
一干子人进去,陈留郡王和辅国公先就要笑。
龙氏兄弟活似斗败了的鸡,而袁训抱着弓箭眉飞色舞。输赢不用再问,一看就知。陈留郡王瞄瞄他们:“怎么回事?”
何安田和卢将军含笑对着袁训看,今天你出风头,你自己回吧。龙家兄弟往后让让,这事情谁挑起来的谁回话。
袁训笑嘻嘻:“姐丈,我赢了!”
“你赢的什么?”陈留郡王白眼他,看你笑得,就不能收一收。才为出风头惹一出子事,这又出上了。
“弓箭啊,”袁训走到辅国公面前,欢欢喜喜道:“舅父,我赢了表兄!”辅国公微笑,为他整一整歪挂腰上的箭袋,夸奖道:“不错。”
龙氏几兄弟全垂下头,龙怀城忽然想到以前的一件事。那是兄弟们又欺负袁训以后,辅国公倒不骂儿子,只是淡淡:“谁下功夫谁就赢,心思都放在该放的地方上。”龙怀城嘘唏,小弟下的功夫一定比我们多才是。
“输的几箭?”辅国公又扭脸问儿子。
龙二讷讷回话:“小弟手快。”
辅国公板起脸:“废话!射箭不比手快,难道比嘴快!”龙二无话可回低下头。辅国公起身,负手走到儿子们面前,龙家兄弟全低下头,见到父亲比见到校场上亲眼看到的人还要难堪,那脸上一波一波的上红晕。
“现在知道功夫不是一家独有的,谁肯下苦功,谁就能成!”辅国公并不是过多的责备,他一脸平静的教训儿子们:“祖上传来的,最早也是祖上自己苦练出来的。侥幸几代都有人学,揣摩的比别人多,算不得什么。”
“是。”龙氏兄弟们轻声回话。
袁训也老实的垂下头,听着舅父训诫。
辅国公却没有再说,唤道:“阿训你过来。”袁训恢复沉稳,大步走到辅国公身侧。辅国公面带慈爱,在他肩头抚了抚,语重心长:“你也不许骄傲。”袁训赶快点点头。
陈留郡王看着这一幕,虽没有刻意去看龙氏兄弟的表情,也在心里想着,这兄弟几个也该明白岳父的心意了。岳父盼着表兄弟们能像亲兄弟一样,像他对亲岳母的感情一样。盼了好几年,越盼越糟。后来索性不盼了,直到袁训这一次回来,又重新盼着他们兄弟就是不能和好,也能互相帮补才是。
他另有要事找袁训,见到辅国公重新坐下,陈留郡王对这件事没有说太多,让龙氏兄弟退出,卢将军也一样退出,留下何安田和袁训。
“军医说张辛的伤可以搬动,我明天就让人送他先到大同,再由大同府收下他,转往京中。”陈留郡王看向何安田:“何将军,我呈折子为你申辩,但如果兵部要提你回去,你也得去。”
何安田不敢说什么,答应下来。
“不过,就要合起来打一仗,军功出来可以相抵,你倒不用太担心。”陈留郡王说过,见何安田感激的来道谢,就示意他看袁训,陈留郡王又要开玩笑了:“你还可以放心的是,放着我们这袁大人在,有冤枉你对他说吧,让他帮你申辩,比我说话管用。”
何安田恍然大悟,心想果然是这样的。小袁将军是公认的在京里能说上话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何安田真的对着袁训就是一揖,口中道:“都是我一时糊涂,幸好有郡王宽恕于我,以后还要仗着郡王,还要仗着小袁将军才是。”
袁训还礼,但不肯和陈留郡王一样的口吻。袁训道:“皇上圣明,何将军就是进京不必担心,忠心自然是能辩明的。”
何安田打一个激灵,回想一下小袁将军看着年纪小,不在郡王和国公面前,说话从来滴水不漏,谨慎稳重。
悬崖勒马的人后怕上来,幸亏自己转回的快,庆幸自己回头的及时。再暗骂半死不活的张辛就是短命相。京里把小袁将军这个“人才”交到这里,不正是看重陈留郡王过于别的郡王的表示。
去什么定边郡王那里,结交的什么项城郡王……他们的圣眷哪有自家郡王的好!
何安田虽然知道他要去京中受审,但让陈留郡王这样一说,他并不慌张。见陈留郡王无话,何安田不敢再留,躬身退出。
帐篷再没有别人,袁训满面带笑得瑟:“姐丈,要不是赌银子不敢请你,我就让人喊你也去看看,你没看到,我那箭……”
辅国公好笑,陈留郡王皱眉头,打断他:“我说少骄傲一点儿难道不给你肉吃,我这儿可还有正经话要和你说。”
“哦,”袁训绷紧脸:“说吧。”
陈留郡王也好笑起来:“请你御史来审人吗?看你这表情我又手痒了。”袁训舒展面皮一笑:“笑也不行,不笑也不行,姐丈你请说吧,我似笑非笑总行了吧。”
“死的那几个人身上,没有任何人的标记。”陈留郡王说过,袁训道:“敢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筹划周到。”
“我说他们是项城郡王的人,不过是混淆。还有就是我的猜测。而现在来看,倒真的和项城郡王有关系。”
袁训挑眉:“哦?”
“他们随身带的刀剑弓箭,全是新制的,军中还没有这样的刀剑,倒是路上驿站里正运过来的,有这么一批。”陈留郡王倒没有多想,他只道:“运送的路线,一部分是项城郡王府管辖,一部分是我管辖,还有就是经过大同。”
袁训心头一闪,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韩世拓,是不是与你有关?
……。
“砰!”
“砰!”
“砰!”
三个白玉薄胎茶碗在地上击得粉碎,房中丫头婆子大气也不敢喘。就这主人还不能出气,又双手捧住一个碧玉座屏,狠狠的往下一摔,这才气喘吁吁地站住,把她苗条纤细的身子靠在条几上,恼色染上眉梢,往外面大喝:“进来继续说!”
外面进来一个男人,捡块干净地方跪下:“王妃息怒,这事情出来得忽然,我们没法子防备,这就死了人。”
被称作王妃的人,年纪二十出去,柳眉高挑,瓜子脸儿,眼角吊起,嘴唇又薄又艳,涂的又足够红,嫣然一张小檀口。
这是项城郡王妃,在她自己府上。
项城郡王妃呆滞的表情下面满是恨恨,又带着茫然:“全死了?”她才说到这里,外面有哭声过来,有人放声号啕:“哪个强盗这么狠的手,我有儿有女,这就没了丈夫……。”
作得房中无人敢回话的郡王妃只叹口气,一口气还没有叹完,那哭的人到了房门外面。这是个四十出去的中年妇人,穿一件粉绿衣裳,面上还涂着脂粉,打扮上还正精致秀丽。
应该是骤然听到丈夫死了,衣裳没有换,手上握的一块大红帕子也还在。
她冲进来,跪到项城郡王妃面前,痛哭道:“我的姑娘,我奶了你这么大,你作了王妃,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把杀人的人送到我面前,让我看着他死……。”
这一位却是项城郡王妃的奶妈。
“奶妈,”项城郡王妃也哭了:“我这不正在问,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奶妈申氏哆哩哆嗦看向那回话的人,扑过去揪住他衣领:“是你,是你杀了我丈夫!你们不服他管自己是不是?他管你们是郡王妃指派,你们凭什么不服!……”
“申妈妈,杀你丈夫的人是陈留郡王府上,不是我!”回话的人愤然把申氏推开。申氏眼神一定,喃喃道:“陈留郡王为什么要杀我丈夫,他是郡王妃不放心郡王在外面的铺子,才派过去的啊……”
项城郡王妃听奶妈说的不合适,对躲避到外面的侍候人瞪眼:“奶妈吓糊涂了,快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