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走不快,但脆声答应:“好。”和母亲、祖母上轿,孩子们穿着不怕雪的靴子,披着不怕雪的皮裘,地上蹦跳着走。
只到二门上,软轿停下,孩子们乖乖站住,对二门外白雪黑夜翘眺望。
雪中出现一行人时,孩子们乐了,争着摆小手。元皓大叫:“舅舅回来了。”
好孩子大叫:“二表姐,我在等你呢。”
韩正经大叫:“你们辛苦了。”
那一行人,袁训手握香姐儿,后面跟着谢氏石氏、龙书慧夫妻。并并肩的左侧是太子和齐王,右侧是章太医和今天跟随去马家和附近街道上的人。镇南王不在这里,另有一批随他夜间当值防疫病的也不在这里。
齐王往后面看了又看,勉强把故意跟他隔开,走在最后面的念姐儿找到。
齐王笑了笑,不能一直保持扭头往后,还是要往前面看忠毅侯夫人时,电光火石般的场景,把他系得直了眼睛。
和昨天一样,也和前天一样。忠毅侯在离开二门有段距离时,他和忠毅侯夫人隔门相望上,周围的一切就都变得不重要,或者化为虚无。
怕夜晚夫妻们看对方不清楚,四周灯笼比平时的夜晚要多。但越明亮,越是让人看出来,这一对含情脉脉。
太子悠然的微笑,齐王出神的注视。章太医等人更是会心会意这情意流动时,孩子们也没有出来打搅。
这是头一个注视,忠毅侯抬眼看,目光不由自主贴上妻子。让他笑容加深。他并没有一直流连,移开来去看两个长辈。
“祖母今天可好?”将军朗朗中气十足犹在。
安老太太乐得眼睛只有一条缝儿:“我好,你也好吧。”
袁训回过她,又去问候母亲:“母亲今天可好,孩子都好呢,请母亲放心吧。”
袁夫人三分对儿子的赞赏,三分见到孩子们的安心,余下四分在如醉如痴中。
灯火通明中的袁训,让她又想到丈夫。
她眼神儿猛地一明亮,袁训知趣、乖乖、而且早就想退下。移一移步子,把正对二门的位置让出来。
他今晚不进去,自从马家疫病出来,怕按章太医说的自身不病,却未必不带病气儿,忠毅侯和孩子们就没有进过二门。
每晚,就隔着门道声平安,让家里人看到自己安然健康。
萧战先走上来,就地一个势子,举拳踢腿原地定住,属于他独有的笑声能震破天和地。
“哈哈,岳母看我,好得很。我拳打一只鱼,脚踢一只兔子。”
不让孩子们夜巡,躲在家里防疫病,都不肯,就晚晚都在袁家腾出的隔离院落里睡,都来参与和长辈们的问安。
小王爷又得瑟,香姐儿从后面,一把推开他:“咄!退下,该我们了。”
加福细声细气:“母亲,加福比战哥儿还要好呢。”
“是了,是这样的。”萧战不但配音,还配合的点脑袋。
执瑜走上来坏笑:“母亲,拳打战哥儿,我只打战哥儿。”执璞坏笑:“我只脚踢战哥儿。”
宝珠嫣然。
香姐儿还没有说话,萧战先开口:“岳母,话多伤气,没有对加福要说的话,余下的话可以不用说。”
太子、齐王、章太医一起嘿嘿:“就他这句,天天晚上记得。”
香姐儿白眼儿他,再请母亲看着:“母亲看我,还是很会和战哥儿吵架,我也很好。”
太子、齐王、章太医,宝珠颔轻轻施礼。
谢氏石氏是嫂嫂,让宝珠不要见礼。
龙书慧钟南夫妻拜的时候,念姐儿赶上来。齐王喃喃地鄙夷她:“还以为我在这里,你终于不过来。”没有人听到,殿下自娱自乐。
他们说完,安老太太、袁夫人难道没有几句交待。但从头一天这样相见开始,就现有人说的更多,她们就只含笑以对。
三个“有人”,元皓抢在前头总是正常应该,他从奶妈手里接过小食盒,放到二门的门槛外面,热烈的蹦哒小胖腿:“鸡腿给舅舅,点心给表哥。果子给表姐。大包子给太子哥哥、齐王哥哥。舅母还有一盘子干肉,给章太医给你们。”
孩子们一起窃笑:“等下看看,一定和昨天的一样。”
韩正经也有一个小食盒:“这是我今天留下来的,好吃。”好孩子也有一个。而旁边,不说话的忠毅侯和侯夫人宝珠,又一回陷入彼此的注视当中。
北风刮不进,飞雪也难飘零。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容不下任何人。
应该侯爷是听不到说话声,但在好孩子说完以后,侯爷凝视不变,却总能及时地道:“请祖母、母亲,带着宝珠小七和孩子们进去吧。”
她们进去,袁训才肯离开。跟袁训回来的人,也才肯离开。袁夫人没有迟疑,先请安老太太上轿:“天太晚了。”又命宝珠上轿:“见过了,都很好。”
元皓边走边回头:“舅舅,明天再见。”
“明天再见。”韩正经和好孩子也说着,二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也把三个小食盒关在门外。
孩子们欢呼:“去看看表弟的。”抢着打开,大笑声出来,捧到袁训面前:“爹爹快看,”
袁训含笑,见一只大鸡腿,上面添一个口子,疑似牙印子。一块点心少一块,疑似牙印子。果子上少一口,疑似元皓的牙印子。
旁边有个小纸卷儿,孩子们叫着:“爹爹先看。”袁训打开,太子和齐王老实不客气的挤上来,三个人一同观看。
宝珠亲笔,代元皓所写。
“舅舅,元皓不吃一口,就不知道好吃,鸡腿还是咬过了。忠婆婆点心太好吃,元皓把战表哥的吃了。让表哥们余一块给战表哥吧。表姐的果子,元皓不吃一口,就不知道好吃,咬过了。”
太子、齐王瞅着萧战笑,萧战左看右看,好似表弟在左右空气里,埋怨着:“怎么又把我的吃了,还说给我留了?”
执瑜执璞大乐:“我们的不分给你。”
这难不倒萧战,这不过就是玩乐,再说还有加福会分,韩正经和好孩子给他留的不错。
让捧起食盒,袁训等人往东北角上走。一带看似防风林的高树下面,袁训等人回到这里。男一起,两个院落,女一起,两个院落。
准备下来候着的热腾腾的汤,在夜里香味儿更浓。齐王深吸一口:“香。”他看向四面,跟自己家里一样。四面雪景如镜,人似在镜中孤高如仙。但身在袁家,多出来活泼生鲜劲头,肉汤还没有喝到口,四肢百骸先跟着鲜活。
这活生生的,兴趣盎然的滋味儿。少了宫禁森严的清冷,让人无端生出留恋来。
齐王对念姐儿寄与希冀的看一眼,默默地盼着大婚以后,她能给自己府中添出差不多的滋味儿来。
大家分开,都说着吃过早睡的话,走回自己暂时的居住点。
…。
“呜呼哀哉……”
祭奠语声起来时,马浦的儿子们感动满满。
这是在马家城外的家庙上,离京里道儿远雪又深。但百官们没有应付旨意说请假的,乌压压中算来了九成九。
忠毅侯为皇帝钦差而来,又把公子们对父母不能土葬,按章太医说的必须火化的遗憾冲淡。
皇恩浩荡,公子们这样想着。
皇恩个屁!魏行夹在人群里这样想着。
马浦的葬礼越风光,越说明副使这职位让皇帝看重,魏行就更心如猫抓,看向文章侯的眼神都屡屡的恶毒。
镇南王看在眼中,就是梁山老王没有去议事,就不能得知对魏行的评语,也看了出来。
韩世拓更有背后生出两芒刺之感,这不让他害怕,只让他更知道肩头责任重大,这最后一步把使臣们送走,要完成得圆满。
官道上过来又一乘官轿,蒙着黑纱。有人对马家公子们道:“席老大人到了。”
马家公子们更是惊喜,席大人身子不好,一般少出来不说,肯到这疫病去世的人灵前,这算是好上司。他们泪水哗哗的流着,把席连讳接到灵前。
上过香,席连讳叹气:“一生也算有政绩,可怜不曾看人心。”
魏行竟然没多心,还是在憎恨文章侯里。
从他一开始的筹划到今天,十数年不止。先在外省,后想法子到京里不得门路。沾福王造反的光,勤王最早的人,评语宽厚,魏行如愿留下。此后小心从事,小心做人,小心……这一场空出来。
林允文近几个晚上的话在他脑海里暴跳不止:“你以为皇帝有情有意吗?你以为席大人说过赏识你,他中间收点儿金子银子不改变?你以为这天是青的,地是一直稳的?跟着我吧,咱们轰轰烈烈闹一大场,让看不上我们的人后悔。外省你官员熟悉的有,外省我有人,边城外随时有兵马出现,你不干?你上了贼船亲手害死马浦,一死夫妻两个,你以为你还清白?”
魏行握紧拳头,眸子也张得隐隐赤红,魂不知在何处时,有人唤醒他。
他越是恨,韩世拓越是对他客气:“魏大人?”
“啊?”魏行张张嘴。
韩世拓满面笑容:“我们走了,对你说一声,明天恢复和使臣们会谈。小弟不才,有疏忽之处还请魏大人多多提点。”
魏行这才看到两个棺材往家庙里去,章太医说火化以后可以按规矩停灵,又有皇帝命百官吊唁,马家公子们打算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停足日子。
今天不下葬,官员们三三两两的上轿上马离去。韩世拓一要对魏行说话,二来人流散开,魏行呆若木鸡模样让不知情的人现,对他起疑心而惊动他和林允文,这却不好。
故而叫他一声,魏行的怪模样才没有让更多人现。
魏行他也不领情啊,酸溜溜地:“韩大人您出身比我好,谈吐想来比我好,我哪儿敢指点您呐。”
韩世拓照单全收:“大人客气了。”说声告辞转身就走。他是为通知魏行,因马浦重病而换副使耽误的和使臣们会面,从明天开始。不是说闲话来的,也不想打机锋,话尽走人。
魏行对他的背影咬紧牙关,也对他的话咬紧牙关。
会谈开始,也就意味着副使正式定了下来,不会再有更改。
失魂落魄的,魏行寻到自己的马,黯然的眼前只有白茫茫,耳边却是林允文炸雷似的语声,往京里回去。
韩世拓留个心眼儿,怕魏行不死心,跟去马家的家庙里丢点儿东西什么的。毕竟马浦夫妻死于疫病,疫病从他这里传开,对京里的人来说信任度较高,对制造混乱有利。
避开树后面见魏行离开,才算放心。
他没有回京,打马上官道。路上不但解去黑纱,小子带的有一套过年的衣裳,他换上,来到十里长亭。
“来了来了,”
文章老侯兄弟们迎上来,韩世拓下马,让簇拥到行装的四老爷面前。四老爷涌出泪水:“世拓,我想你送过马大人,还是会来送四叔的。”
“呸呸呸,”三老爷笑道:“两句不要一起说。四弟,你是跟萧大人前往就任,马大人是驾鹤西游。”
努一努嘴儿,萧二大人也是今天离京,就在那边和萧家驸马们道别,影射到自己家不要紧,不能有丝毫让他不快。
四老爷忙改口,丢下侄子,还是对二老爷又问一声:“二哥,你真的不去吗?”
二老爷笑了:“四弟,二哥老了,去不得了。”把髻上不多的白给四老爷看。
四老爷垂头低泣:“我知道哥哥们让着我,二哥还能挣好几年的银子呢。用来养老也不错,你却全让给我。”
“只要你好好的,不要乱收银子,对得住家里的名声就行。”二老爷亲切。
从老侯开始,余下三兄弟全后背一麻,想不起来自己家里有好名声。但名声有的,比如福王余孽……三兄弟一起摇头,不想也罢。
二老爷意识话膈应到自己兄弟时,从老侯夫人手里抓过一件东西来补救:“四弟,还要对得住正经的名头儿才行。”
一面旗子,上写“正经爷在此”,在二老爷手里摇晃。
韩世拓糊涂:“拿这个作什么?”
老侯夫人笑吟吟:“老太太打人说,四祖父就任去,正经应该相送。但疫病虽说过去了,不满一个月,老太太不放心正经出门。这不,送旗子来,这是正经来送行。”
韩世拓失笑,接过旗子用力摇晃几下:“这倒不错。”
“说完了吧?咱们早走晚上早投宿。”萧瞻峻缓步走来。二大人本就生得俊,这一回进京揽许多脸面在身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更显超群之态。
韩世拓上前拜倒,萧二爷扶起他打趣:“使臣们一天不走,梁山王按月练兵。军需上支应不减,我得早回去,等不及看你舌辩使臣们的威风。”
韩世拓说着不敢当。萧二爷还有一句促狭的话:“把小二威风打下去,把他正使架空。书社里回回赢我,这气堵得我得带回太原,找几个人对诗再赢回来,才能消去。”
“那是我的老师,您在我这里找不到帮手。”韩世拓连连摆手。
萧二爷故意叹气:“这老师比前上官大,你这拜了老师以后,就趋炎附势的人。”
再叮咛:“这话带给小二,别忘记了。”
韩世拓忍住笑:“这真为难,不传,对不住您。传了,对不起二大人。”
萧二爷大笑:“那我就不管了,我要出京,这口气还给他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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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守时仔上面,好仔,大好仔,有一堆好亲。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