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扬郑重的看着我们,道,这半年你们不在京城,还不了解如今京城形势。眼下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这其中纠缠着一些陈年旧事,甚至皇权斗争,话止于此,你们知道越少,对你们越有利。
半年前,我与锦衣卫押送胡宗宪到金陵受审,在城外,胡宗宪说的那句话“潜龙在于渊”,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后来我与李长陵误闯江南贾家庄,如今京城被登闻院、锦衣卫弄得鸡飞狗跳,更加坐实了我的猜测:先皇朱悟能并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而且身后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势力在支持他,伺机而动。
从去年空印案以来,朝野就处于震荡期中。
一是原先游兵散勇般的倭寇忽然拧成一股绳,佯攻横江港,而后攻占崇明岛,旋即就有了胡宗宪被革职,若非当日胡宗宪力排众议,抵住压力,再加上俞大猷等用兵如神,松江府恐怕就失陷了。松江失陷,金陵也无险可守,暴露在倭寇之下,而那时,皇帝朱润泽正在金陵城内。
二是谢士廷出任户部尚书一职,颇耐人寻味。沈正道死后,朝廷三次下诏让谢士廷上任,谢士廷三次推辞。谢家、王家等代表江南士族势力的家族,都不肯在京中任职。若不是朱润泽亲自下江南,就差用绳子帮谢士廷,他只带了个姨太和女儿谢君衍前往京城。谢士廷却将族业、家产等留在了金陵,就连儿子谢君帆也没有跟来。
三是江湖之中也不平静,无论是金陵还是海宁风云岛,这两场大战来的蹊跷。表面上看似江南武林大会对幽冥神教寻仇,暗地里却牵扯出一个英雄盟。这英雄盟所谋甚大,而这些都指向了冥山之秘。
四是皇帝朱润泽又恢复了当年登闻院的编制,负责调查一切离奇案件,在江南还带走了三大寇之一的汪横,先皇帝朱润泽的两大禁军护卫之一。
这些无疑都指向了我的猜测。
大掌柜吕仲远的信笺中,他让我们将口供指向内阁辅杨梦龙,而且要极为委婉,给对方留足了想象的空间。
在六扇门,办案讲事实、摆证据,一切依照大明律作为办案行为准则。不过,在锦衣卫、登闻院这种特务机构,他们不需要证据,只凭怀疑、莫须有等就可以把案办实了。
想到此,我问道,胡宗宪如今在哪里?
陈清扬道,胡宗宪是一个好官、能官,为平倭寇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却在原则性问题上犯了错误,就凭这一点,所有的功劳都可以抹杀了。
我知他说的是先皇朱悟能之事。皇帝派人抓汪横、囚禁胡宗宪,为的就是从他们口中得出朱悟能的消息。可是胡宗宪却矢口不提此事,也正是这原因,皇帝不能杀他,而且还封了一个虚职。
陈清扬接着道,你放心,他只是被困不能离开京城而已,其实他还是很自由的。不过,这次他能否活下来,就看下午提审笔录时,你们怎么说了。
我想了片刻,注视着陈清扬,说,恐怕让美女捕头失望了。
陈清扬微微皱起了眉头,一股愠意若隐若现,她说道,苏犹在,你怎么这么倔呢?大掌柜让你这么做,虽然违反你本心,却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我反问道,做正确的事情,哪怕是用不正确的手段?
陈清扬点了点头,这个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时候,真相并不重要,结果才是目的。
我忽然记起,在盗圣门学艺时,第一师兄说过一句话: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事实并不一定是真相,人们相信的才是真相。正如我们眼中的世界,与红绿色盲眼中的世界并不一样,但并不代表他们眼中的世界就是假的。
当时,我对这句话很不屑一顾。如今陈清扬说的,跟他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对我来说,让我做出伪证,将矛盾指向徐梦龙,我实在做不到。老孙头说过,政治家的斗争,与村头泼妇打架并无二致,抓住一切机会反咬对方一口,从而让自己获得更大利益。
下午的笔录只用了一个时辰。锦衣卫那边派了一名姓崔的千户,登闻院则派了侦查二处姓梅的处长。两人询问了贡银失窃当日的一些细节,又了解下徐氏姐弟的行踪。
我与张幼谦并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按照吕仲远要求,去引导二人往杨梦龙那边猜测。这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就算我们故意说一些猜测,他们也不一定会相信。
至于玉面罗刹陈清扬,作为涉事部门,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问完之后,两人将笔录给我与张幼谦看了,两人确认无误后,三方都签字,盖上了印鉴,用火漆封存。我说道,两位大人,这贡银失窃案由我们而起,我们愿以戴罪立功,主动配合大人寻找贡银。
崔千户满脸麻子,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听到我说话,冷哼一声,你以为区区三十万两银子就能让锦衣卫、登闻院两大机构出动?这件事已不是纯粹的失窃案,朝廷也决定将办案权交给我们了。
我看了下陈清扬,陈清扬沉声道,你俩先回京城,到需要你们的时候,再传你们。这几日,我们还要去实地以及其他几个疑点之处调查。
做完笔录回到院子里,陈清扬一脸的不高兴。
坊间有传言,说她是吕仲远的女人,我俩没有按她说的办,估计在吕仲远哪里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陈清扬不悦道,你们干的好事。
张幼谦说美女捕头别生气哈,来喝茶,昨晚泡的碧螺春。
说罢,亲自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陈清扬接过,抿了一口,噗嗤。伸手将茶杯扔了出去,恼道,什么破茶,这么酸,能喝嘛?
张幼谦看了一眼小壶,挠头道,对不住哈,昨晚吃饺子要的醋,我跟茶壶弄混了,美女捕头别生气,不要吃醋。有件事,还得请美女捕头帮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