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人短处,是不好的。
云缨明白,但眼下明白的太晚。
郑君琰对她道:“既然你是个文人,不如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她只好提起雪狼毫湖笔。看到茜纱烛影下,白瓷缸里几条金色的小鱼正在摇头摆尾。便濡了儒松香墨,端端正正写下“优哉游哉,亦是戾矣”。写到最后一笔时,灯花一个爆响。正胡思乱想,却被吓了一跳,那“矣”字一撇拖得老长。
郑君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又羞又愧,搁下了笔。离座正要走,被郑君琰一把拉住了手,道:“半夜三更的,你要上哪去?”
“大人既然如此看不起下官,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
“谁说我看不起你?来,坐下。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
“什么?”
“你是不是还记恨我把你逼成驸马爷?”郑君琰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事,遂火气又起。抬头瞪了他一眼。
“我就说你还记恨我。每次一见到你,你对我都没有好脸色。所以今天跟你说明白了:逼你成驸马爷,也是陛下的意思。”
“为什么?”她完全糊涂了。
“你看这后宫之中,是不是郑贵妃一家独大?陛下不是个昏庸之人,肯定要克制郑氏一手遮天。”郑君琰轻描淡写,并不点破剩余的话。
但云缨明白了:郑贵妃在后宫之中一手遮天。那就是意味着一旦天子驾崩,贵妃的儿子靖王就有办法控制后宫。说不定,还会重蹈上元之乱。陛下既然要克制郑氏,辅佐太子登基。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拿长公主来与郑氏分庭抗礼!
这么说,其实从一开始就定下来是二公主和亲了?云缨简直哭笑不得:倘若这样,那她完全没必要当驸马爷。归根到底,陆伯伯和她爹都猜错了一件事:陛下急于找回长公主,不是为了拿女儿去和亲,而是为了拿女儿制衡贵妃!
所以,陛下才会不计前嫌,那么痛快地封她为准驸马!
无奈之余,倒是也释怀了那一丝恨意:郑君琰,不过是揣摩上意,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她,其实是被陛下利用了。
她颓废地坐在雕花黄杨木椅上,没察觉一只手还握在郑君琰的手掌心中。但,又糊涂起来:“你不是郑家人吗?为何要帮陛下制衡郑氏?”
“我只遵从陛下的意思。”郑君琰回答得心猿意马。掌心裹着她的手,这手又软又白又嫩。肤质光滑如刚剥壳的鸡蛋。泛着水润润的光泽。尖端修长,带点剔透的桃红。情不自禁,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指肚和掌心。
他又试图握紧,想感受一下掌心紧紧包裹这小手的柔软质感。但云缨吃痛之下,惊然抽出了手:“你做什么?!”
郑君琰很好地敷衍过去:“真不愧是读书人的手,和我们这些常年握剑的武夫不能相比。”又施施然打量她的字迹,宛如花发上林,曼妙无比。便赞道:“你这字就是相比翰林院的那些大人,也绰绰有余。难怪长公主喜欢你。”
她懂得谦虚:“大人廖赞了。”
“愿不愿意教我读书写字?”
“……什么?!”
“不愿意就算了。不过你如今在宫中茕然一身,倘若不是我奉了圣旨每日照顾你进宫……”
她就算不愿意,但人在屋檐下,还怕被他算计。只能答应了:“那好吧。”
没想到,自己十四岁便开馆收徒弟了。这徒弟还是禁卫统领,一等御前侍卫郑君琰。云缨先教授了他《大学》开篇:“……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她把全篇默写下来,用的是正楷笔法。郑君琰临摹很认真,整整誊抄了十遍。到了天亮时分,他已经完全融会贯通了。结果这一夜,两个人都是睁着眼睛度过的。到了临走之前,郑君琰还道:“明天过来再教我其他的。”
一口气差点没呼上来,却看郑君琰犹自对着她的笔墨字迹认真地揣摩。不由得有些……怜悯起来——他,肯定想好好学习的吧。不知怎样的际遇,居然这么大的了还是个文盲。算了。收一个学生吧,又不会少块肉。
何况,这个学生又帅又权力大又挺亲切的。
于是,每次上完东宫的课程,她便去教郑君琰。从四书五经开始讲起,将自己的所学一点一滴地教授给他。刚开始,的确有些困难。郑君琰不仅文化底子薄,记忆力也不算好。后来磨合得差不多了,一教一学就简单多了。
她的教学方法归根结底,也就是四个字:抄抄抄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