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便是九九重阳节。难得过个节,云缨终于不用吃三“皛”饭了。因为今日她做东,在武陵县城内最大的君临酒楼里请客。
昨日,设计劝退了村民之后,她便遵守诺言,陪同容婉儿去地牢接那位乌公子。结果一看这位乌公子,顿时移不开眼睛——虽然是昏暗潮湿,肮脏的大牢。但是这少年公子翩翩白衣,文雅清秀。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乌公子大名乌信他。
奇怪的名字,不过跟自己没关系。
小二先上了几道冷盘——是盐水鸭,椒麻鸡,糖醋海蜇,凉拌豆腐。
还是乌信他先开了口,内容却很诡异:“云大人与再下的一位先人很是相像……请问令尊祖籍何处?”
“乌公子不必客气。我叫云缨,家父云守城,皆为寻龙县人士。公子的祖先与再下相像,不过是巧合罢了。”她语气一转,一本正经道:“今日请二位来。是为了询问关于武陵的灾情的。你们知无不言,本大人一定上呈天听。”
乌信他道:“如此便好了。”
临走前,萧陌嘱咐她:一定要和当地百姓促膝详谈。
接下来的议题转向了关于灾民。云缨问什么,乌信他全部都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仅是今年,以往武陵的吏治,赋税,田亩,此人都了如指掌。云缨一边听着,一边奇怪:这乌信他见多识广,气质不凡。到底是何方神仙?
不过,她和乌信他谈论了许久,得出的是同一个结论:武陵县往年的赋税存在很大的贪污。赋税,和人口根本对不上。但奇怪的是:武陵上表给朝廷的账面,的确做的是纹丝不露。一点儿错处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容婉儿忽然开了口,道:“真没想到,外面的朝廷居然如此*黑暗。想我们那里……”
“婉儿,别闹。”虽是一句责备,但满是宠溺。
天下的朝廷不就一个么?莫非他们不是大陈的人?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云缨只抱拳笑道:“两位为武陵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我替陛下谢谢二位。”
“道谢不敢当。只是,这武陵的灾情之严重。希望大人早日上报朝廷。还有……”乌信他冷冷一笑:“武大人的手段不错。”
她颇为尴尬地一笑:“这是当然的。”
乌信他带领流民闹事的原因,她昨晚已经查清楚了——绿水村临近寻芳甸。寻芳甸的几户农家的男丁被强征去当兵了。女眷便去官府求官老爷放了家人。闹了半天,衙役将带头的几位大娘关了起来。这一来,寻芳甸的百姓就不干了。
有人想到临近的绿水村住着一位懂诗文的乌公子。便请他主持公道。乌信他得知此事后,就带着一纸诉状来到县衙。结果是:太守放了那些被囚禁的妇女,倒是把他抓起来了。理由:文章极好,口若悬河,是个人才。
乌信他说,何方圆劝说他走后门出仕。言外之意,让他去帝都投奔靖王。只要日后“苟富贵,勿相忘。”而容婉儿为了救心上人,就把她的腰牌给偷走了。本来想用这东西威胁她交出乌信他。结果被郑君琰给教训了一顿。
云缨也是比较无语。围魏救赵,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告别了二人,她信步走到街道上。饥饿,灾荒,贪污,赋税,百姓,人口,米粮,朝政……飞絮般的掠过脑海。浩繁庞大的数据,过往的地方记录,还有明显贪污的何方圆,武长坤二人。以及,不对劲的人口数量……
恍然间,如闪电划破了夜空。她晓得武陵的问题出自何处了。顿时,连血液里面都散发着寒气。环顾四周,似乎人人都鬼鬼祟祟的。不由得加快脚步赶路。一开始是疾走,最后不由得跑了起来。好似背后有豺狼虎豹在追杀。
可怕的,永远的是人心的贪婪。
一口气从客栈跑到了县衙大门,却踟蹰起来,不敢进去了。光天化日之下,这四扇门里孳生着什么?是害虫,比蝗虫还贪婪的害虫。因为他们啃食的,是无数条人命。还陪着笑,扮着戏。
爹。你说为我取名为缨,是希望我如沧浪之水一般,以正气荡涤世间污秽。但是人心的丑陋,我该怎么去面对呢?
妈的。不管了!是福是祸,躲不过的。不如坦率去面对。
抬脚进了门。眼风从泥金的匾额上,扫到门后的一丛文竹前。玄色蟒袍的男子,正背着手站在那里。他忽然望了过来,对她温柔地笑着。阳光洒在俊美的面容上,增添了几许舒朗。背后青青文竹,柔柔招摇。仿佛蒹葭倚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