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我抢不走你的豆子,还是你抢不走我的豆子?”
铁银衣变色。
因为这句话刚说完,李坏脸上那种顽童般的笑容就已冻结,忽然间就变得说不出的诡异可怖,就好像是一个被冻死的人一样。
如果你没有看见过被冻死的人,你绝对想像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铁银衣的瞳孔在收缩,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缩。
如果你没有看到铁银衣现在的表情,你也绝对想像不到这样一个如此冷静冷酷冷漠的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时候那种蚊鸣般奇异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听起来虽然还是很清楚,可是仍然仿佛在很远。
其实呢?其实已经不远。
这种声音居然是从一把胡琴的琴弦上出来的。
蚊子当然不会拉胡琴,只有人才会拉胡琴。
一个丰满高大艳丽、服饰华贵、虽然已经徐娘半老,可是她的风韵仍然可以让大多数男人心跳的女人,扶着一个憔悴枯瘦矮小、衣衫褴褛满头白苍苍的老人,忽然出现在帐篷里。
他们明明是一步一步慢慢地搀扶着走进来的。
可是别人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帐篷里了。
老人的手在拉着胡琴。
一把破旧的胡琴,弓弦上的马尾已黑,琴弦有的也已经断了,出来的声音就好像蚊鸣般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烦厌躁闷。
老人的脸已经完全干瘪,一双老眼深深地陷入眼眶里,连一点光彩都没有,原来竟是个瞎子。
他们进来之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里。既不像要来乞讨,也不像是个卖唱的歌者。
可是每个人都没法子不注意到他们,因为这两个人太不相配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胡琴虽然就近在面前,可是如蚊鸣的琴声仍然是像从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只有一个人不注意他们,连看都没有看过他们一眼,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个人就是铁银衣。
这时候李坏不但脸上的笑容冻结僵硬,全身却都好像冻结僵硬。
事实上,任何人都应该能够看得出,就算他现在还没死,离死也已不远了。
奇怪的是,铁银衣现在反而却好像变得一点都不担心,好像李坏的死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又好像他自己也有某种神秘的符咒,可以确保李坏绝不会死的。
蚊鸣的胡琴声已经听不见了。
帐篷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节奏强烈明快而奇秘的乐声,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吹奏出来的。
刚才那个腰肢像蛇一般柔软扭动的人,又跳着那种同样怪异的舞步走了进来。
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次来的有七个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和他同样怪异妖媚,随着乐声,跳着各式各样怪异妖媚的舞步,穿着各式各样怪异妖媚的舞装,把自己大部分胴体都暴露在舞衫外,看起来甚至比那些由波斯奴隶贩子,从中东那一带买去的舞娘更大胆。
这些人当然也全都是男的。
乐声中带着种极狂野性的挑逗,他们舞得更野。
这种乐声和这种舞使人虽然明明知道他们是男的,也不会觉得到心。
就在这群狂野舞者的腰和腿扭动间,大家忽然现他们之中另外还有一个人。
他们是极动的,这个人却极静。
他们的胴体大部分都是裸露着的,这个人却穿着一件一直拖长到脚背的紫色金花斗篷,把全身上下都完全遮盖,只露出了一张脸。
一张无论谁只要看过一眼,就永生再也不会忘记的人。
因为这张脸实在丑得太可怕,可是脸上却又偏偏带着种无法形容的媚态,就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让每一个男人都完全满足的样子。
有人说,丑的女人也有媚力的,有时候甚至比漂亮的女人更能令男人心动,因为她的风姿态度,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挑逗起男人的欲望。
看到了这个女人,这句话就可以得到证实。听到了她的声音,更没有人会对这句话怀疑。
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她对铁银衣笑了笑,就慢慢走到李坏面前,凝视着李坏,看了很久。
“这个人就是李坏?”她问铁银衣。
“他就是。”
“可是我倒觉得他一点都不坏。”
“哦?”
“他非但一点都不坏,而且还真是条好汉。像他这种男人连我都没见过。”
“哦?”
“敢把我的豆子一口吞到肚子里的人,普天之下,他还是第一个。”
铁银衣故意用一种很冷淡的眼色看着这个女人,故意用一种很冷淡的声音说话。
“豆子好像本来就是给人吃的,普天之下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豆子被人吃下肚子。”
“可是我的豆子不能吃。”
“为什么?”
“因为无论谁吃下我的豆子都非死不可,在一个对时间就会化为脓血。”
铁银衣冷笑。
“你不信?”这个女人问他。
铁银衣还是在冷笑。
这种冷笑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说他把她说的话完全当做放屁。
这个女人也笑了,笑得更柔媚。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铁银衣冷冷地说,“你就是紫藤花。”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不相信我的话?”
“因为我也知道李坏绝不会死。”
“你错了。”紫藤花柔声道,“我可以保证无论谁吃下我的豆子都会死的,这位李坏先生也不能例外。”
“这位李坏先生就是能例外。”
他的声音中充满自信,无论谁都知道铁银衣绝不是一个愚蠢无知的人,他能说出这种话绝不是没有理由的,所以紫藤花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例外?”
“因为公孙太夫人。”
公孙太夫人,听起来最多也只不过是个老太婆的名字而已,最多也只不过是一个比别的老太婆有名一点,有钱一点,活得比较长一点的老太婆而已。
可是像紫藤花这样杀人如斩草的角色,听见这个名字,脸上的媚力好像也变得有点减少了。
铁银衣还是用那种非常冷淡的声音说:
“我想你一定也知道公孙太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应该知道她做的是什么事。”
紫藤花也故意用一种同样冷淡的声音说: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听说她也只不过是个只要有人出钱就肯********的凶手而已,只不过价钱比较高一点而已。”
“只不过如此而已?”
“除此以外难道这个人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铁银衣说,“一百七十年来,江湖中最可怕的杀手,就是这位公孙太夫人。当今江湖中资格最老,身价最高的杀手也就是这位公孙太夫人。”
“我好像听说过还有一位月光如刀,刀如月光的月神。”紫藤花故意问,“江湖中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样一个人?”
“是的。”
“你见过她?”
“没有。”铁银衣说,“她也像阁下和公孙太夫人一样,都是很难见得到的人。”
紫藤花的媚笑如水,“可是你今天已经见到了我。”
铁银衣道:“那只不过是因为你认为李坏已死,只要你和你的饱州六妖一到,我们这些看到过你的人,也都必死无救。”
紫藤花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真是个周到的人,替别人都能想得这么周到。”
“幸好你不是我这种人。”铁银衣说,“有很多事你都没有想到。”
“哦?”
“至少你没有想到公孙太夫人今天也会来。”
“哦?”
“公孙太夫人也像月神和你一样,都不是轻易肯出手的人,可是只要有人真能出得起你们的价钱,你们也答应出手,你们就必定会现身。”
铁银衣又说:“只要你们一现身,就绝不会让别人抢走你们的生意,你们两位都同样绝不会让你们要杀的人死在别人手里。”
紫藤花承认。
“这一点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本来根本用不着我多说的。”铁银衣说。
“那么你现在为什么要说?”
“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什么问题?”
“一个人只能死一次,如果你们两位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同时要杀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应该死在谁的手里?”
紫藤花无疑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所以想了很久之后才问铁银衣。
“你看呢?”
“我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看法,我只不过知道一件事实而已。”
“什么事实?”
“公孙太夫人,自从第一次出手杀崂山掌门一雁道长于渤海之滨后,至今已二十二年,根据武林中最有经验,最有资格的几位前辈的推测和判断,她又曾出手过二十一次,平均每年一次,杀的都是当代武林中的顶尖人物。”
“这些老家伙又是根据什么来判断的?”
“根据公孙太夫人出手杀人的方式和习惯。”
“他们判断出什么?”
“二十一年来,公孙太夫人出手杀人从未被人抓到过一点把柄,也从未生过一点错误,当然更从未失手过一次。”
紫藤花又笑了。
“这个记录其实我也听人说过。”她问铁银衣,“我呢?”
“你杀的人当然比她多。”铁银衣说,“你从十三年前第一次刺杀杨飞环于马埠坡前,至今已经杀了六十九人,杀的也都是一流高手,也从未有一次失手。”
“那么算起来我是不是比公孙太夫人要强一点?”紫藤花媚笑着问。
“这种算法不对。”铁银衣说,“你比她要差一点,并且好像还不止差一点而已。”
“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七十次杀人的行动中,最少曾经出现过十三次错误,有的是时间上算得不准,有的是未能一击致命,还有两次是你自己也负了伤。”铁银衣冷冷地说,“这十三次的错误,每一次都可能会要你的命。”
他冷冷淡淡地看着紫藤花,冷冷淡淡地下了个结论:“所以你是绝对比不上公孙太夫人。”
紫藤花的笑好像已经笑得没有那么冶艳妩媚了,她又问铁银衣。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今天公孙太夫人也到了这里,也要杀我们这位李先生?那么李先生就一定会死在她手里?”
“我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子。”铁银衣说。
“如果公孙太夫人不让她要杀的人死在你手里,那么阁下大概就杀不死这个人。”
紫藤花又盯着李坏看了半天,脸上又渐渐露出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笑容。
“这一次你大概错了,我们这位李先生现在好像已经是个死人了。”紫藤花说,“你自己也说过,一个人最多只能死一次。”
他说的不错。
一个人绝对只能死一次,一个人如果已经死在你手里,就绝对不可能再死在第二个人手里。
这个不争的事实,没有人能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