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纳说:“谁?”
明亮说:“哦,没事了。”
今夜,明亮不打算回家了。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遇到了碎花小鳄。一个医生和一个患者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明亮点的都是素菜,碎花小鳄点的都是荤菜。
明亮:“小鳄,想家了吧?”
碎花小鳄低着头,一边静静地吃一边说:“没有。”
明亮:“过几天我就要给你办理出院手续了。”
碎花小鳄并不惊喜,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哦。”
明亮:“你妈会来接你吧?”
碎花小鳄正夹起一块排骨,她放下了,抬头认真地看了看明亮,突然笑了。
明亮惊了一下。她那个笑太深邃了,似乎明亮问的这个问题很白痴,不,不是很白痴,而是很错误。明亮想不通,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碎花小鳄没有回答她,收拾了碗筷,轻声说了句:“我先走了。”然后就走出了食堂。
明亮能感觉到,她背对明亮的时候,依然在使劲儿憋着笑。
明亮怔怔地想了半天,这个女孩怎么了?
就在这天晚上,明亮的命运生了巨大改变。
吃完饭,她一个人回到了诊室。
打开诊室的一刹那,她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就如同她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一户陌生人家住了进去,多年之后,她再次走进了那个家一样。
她一点点移动进去,仔细查看了一下,寒意从各个毛孔钻进了身体——她的床单被换了,枕套被换了,被罩被换了,洗漱用品被换了——属于她的私人用品几乎都被换了!
虽然床单、枕套及被罩和她过去的相同,却没有了她熟悉的那种气味,现在,它们散着崭新的被服厂仓库的味道。还有洗漱用品,比如说脸盆,虽然两个脸盆一模一样,但过去那个用手摸多了,很润滑,而这个脸盆却显得生冷;比如说毛巾,虽然两条毛巾都是橙色的,角上都有个小海豹的图案,但过去那条毛巾用久了,绒面很软,现在这条毛巾的绒面就像刚刚剪过的草,都是硬撅撅的;比如说剃毛器,虽然两个剃毛器都是同一个牌子,同一种颜色,但过去的那个刀口有些钝了,勉强还能用,而这个的刀口却非常锋利,一看就是要喝血的……
只有牙膏没有被替换,二分之一是瘪的。
明亮快步走到电脑前查看,电脑还是原来的。
她迅速打开101的病房监视器,吓得一激灵——碎花小鳄正在盯着监视器看,那张脸有点儿变形,两只眼睛离得很远。
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明亮死死盯着她。
一直过了两三分钟,碎花小鳄始终一动不动,明亮以为画面卡住了,正要重启电脑,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了一个矮胖的护士,碎花小鳄的目光这才离开监视器,朝那个护士看过去。护士只是例行查房,很快就出去了。碎花小鳄再次把脑袋转向监视器,继续和明亮对视。
她想干什么?
明亮蓦地后悔了,应该让碎花小鳄继续戴着电极,这样就可以从电脑屏幕上看到她心里的所思所想了。碎花小鳄患精神病的时候,明亮没觉得她可怕,就像一个外科医生不会害怕一个人缺胳膊断腿。现在,碎花小鳄醒了,变回了一个正常人,明亮忽然觉得她可怕了,她的眼神那么深,她在想什么?
同时,明亮也有了一个心得:作为一名精神疾病医生,她应该懂得,看一个患者犯病时大脑里出现了什么幻象并不重要,想彻底治愈她,必须更关注她不犯病时大脑里在想些什么。
外面起风了,吹开了窗户,“啪嚓”一声,好像一个什么配件掉了。
明亮关掉监视器画面,走过去,关上窗户,弯腰找了找,没看见掉下什么东西。
接着,她拿起碎花小鳄治疗时戴的那顶帽子,走了出去。她不知道谁在搞鬼,更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就像面对无数紧闭的窗户,她知道其中一扇里藏着阴谋,但是她不确定是哪扇,无助中,她必须随便打开一扇,看看里面是什么。现在她能打开的,唯有碎花小鳄这扇窗户了。
走到门口,她又返回来,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柜门,找到了自己的一顶黑色头巾帽戴上了。她自己戴着帽子才好说服碎花小鳄戴上帽子。
她快步来到住院部,走进了101病房。
在她的想象中,碎花小鳄肯定还在盯着那个病房监视器。她敲了敲门,没等碎花小鳄说话就推门进去了,碎花小鳄正坐在椅子上看画册。
明亮说:“小鳄,我来看看你。”
碎花小鳄淡淡地说:“谢谢,我不需要的。”
明亮走到她的床前坐下来,问:“汉哥没来?”
碎花小鳄说:“你认识他?”
明亮说:“认识。认识一个人很简单,但是真正认识一个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碎花小鳄听出了她话中有话,眨巴了几下眼睛,继续低头看画册。
明亮指了指那个病房监视器,说:“咱们医院的病房都装着这个东西,担心有些重症患者伤害自己……你已经没问题了,它跟你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