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礼有些困惑,有些挣扎,更多的是麻木和茫然,他甚至没有精力去追究和思考,仅仅在这片土地上继续坚持下去,就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有时候,他都不会想着,如果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是不是会更加轻松?活着反而成为了一种折磨,看不到终点,看不到意义,看不到希望,就连信仰都开始分崩离析。
活着,他们只是为了活着而战。也许是正确的,也许是错误的,因为也许“活着”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拉米可以感觉到蓝礼情绪的细微变化,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自从他伤愈归队之后,蓝礼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
不是说他影响到了拍摄,恰恰相反,蓝礼的拍摄十分顺利,那精彩绝伦的表演经常赢得剧组的满堂彩,不仅仅是戴维,之后投入拍摄的其他几位导演也都对蓝礼赞不绝口;但是在拍摄之外,没有插科打诨的时候,安静地坐在一旁,蓝礼身上那种沉默而压抑的气场让阳光都变得暗淡下来,可是每次询问他,他却又恢复了常态,继续和他们一起无所事事地开玩笑。
好几次,拉米都想要和蓝礼谈一谈,可是蓝礼都巧妙地回避开来,不给他继续深入的机会,轻描淡写地就一笔带过。这让拉米越担忧起来。
“菜鸟,菜鸟。”拉米连续呼唤了两声,可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不得不拍了拍蓝礼的肩膀,然后就看到蓝礼回过神来,眉宇轻轻往上挑了挑,表示他听到了,拉米指了指导演所在的方向,“他们问,准备好了吗?”
蓝礼点点头,朝着导演方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对着拉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你呢?准备好了吗?这场戏可不轻松。”
拉米收拾起心底的担忧,扯了扯嘴角,“你才是这场戏的主角,你准备好了,我就没问题了。”
现在他们正在拍摄的是一场重头戏,“太平洋战争”的拍摄已经接近了尾声,所有的戏份重量都累积到了蓝礼身上。
尤金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战斗和事件之后,他的灵魂完成了蜕变,不仅冷漠无情,而且铁石心肠,五天前拍摄的戏份里,尤金先是疯似的试图杀死和他们起冲突的一名日本俘虏,遭遇了军队的警告;而后又居高临下地以处决的方式,杀死了顽强抵抗的最后一名敌军——在长官已经命令停火的情况下。
今天这场戏,则是所有情绪爆的巅峰。
冲绳岛上经历了漫长而艰苦的战役之后,美军终于取得了胜利,但依旧还有一些残余的小股势力在顽强抵抗,所以他们需要慢慢探索,将最后的反抗势力都全部消灭。在搜索过程中,尤金和梅里尔听到了路边一栋破旧房子里传来的婴儿哭声,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在那里现了一名当地家庭的幸存婴儿,他的家人全部惨死在屋子里。
在这里,走火入魔、心如死水的尤金,再次被触动了。“太平洋战争”整部剧集最后升华的部分就取决于此。
蓝礼收回了视线,静静地看着眼前犹如小山一般的尸体,他知道,这些都是群众演员;他知道,那些血浆和肠子都是道具。但此时,他们都一动不动地进入了表演状态,就仿佛是真正的尸体一般。这让蓝礼的心绪也沉淀安静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死亡,他已经见过太多死亡了,习以为常,以至于他收到家里的来信,上面说迪肯死了,他却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思考着“迪肯死了”到底意味着什么,却没有找到任何答案,似乎死亡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不过是一种状态而已。更为讽刺的是,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沾满了血污,即使是他自己都无法计算,到底有多少条生命在自己的手中终结,他本身就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游魂。
但是,看着眼前嚎啕大哭的婴儿,他却有些愣神。
出生与死亡的衔接,构成了一个轮回,那清脆响亮的哭啼声中带着一丝焦躁,却没有恐惧,仅仅只是在着急着、抱怨着、哭喊着,呼唤着有人能够为他更换尿布,又或者是呼唤着有人能够填饱他饿扁的胃部,那么单纯,那么自然,那么简单,被一片死亡所包围,却又孕育了希望。生命的循环,就在眼前上演。
“开拍!”导演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边传来,仿佛上帝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