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舍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要不,住到我的别院去,那里谁也找不到。”
穆清瑶眼睛一亮:“好。”
自己若置宅子,肯定很快就会被夜笑离发现,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住到贺相别院里去。
“相爷,你也练了天魔功?”坐在马车里,穆清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你是不是很讨厌练天魔功的人?”贺相半躺在马车里,微睁着眼道。
的确是,她现在还没有消化夜笑离也练天魔功的事实,真的不知道,那个男人还有多少是情是瞒着她的。
“天魔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可憎,这是一门旷世绝学,当年天魔祖师创下功法时,分为两套,两套都不仅可以强身健体,增强内力,还都有修复筯骨的功效。只是,其中一套心法,必须保持童子之身,而且,要食用麒麟散补充体内缺失的男性物质,但此法有个好处,不会伤及内腑。
公孙昊,就是练得邪法。
而另一套,修练时,无需补弃体内缺失,也不用保持童男之身,但是,日积月累的修练下去,就会伤及内腑,就算夜笑离现在这样。”
贺相很耐心地向穆清瑶解说着,眼神殷切,似乎怕她误会夜笑离。
穆清瑶听了确实长舒一口气,她不希望自己爱过的男人会如公孙昊那般邪恶卑劣,否则,既便他再爱她,他们两个也难以再走下去,作为一个男人,可以不正直,可以邪性,但不能邪恶。
这是她的底线。
“那相爷你呢?练的是哪一套?当初您为何要教公孙昊练这种武功?”穆清瑶又问。
“是他自己选择的,公孙昊是个自私又怕吃苦的人,他既想武功精进,又不想有后患,至于伤害无辜的男童,他才不会考虑。”贺相回道。
却并没有回答穆清瑶问题的实质。
穆清瑶含笑看着他,贺相分明就在躲避。
“你是恨我娘的对吧,因为恨我娘,所以不想我嫁得好,所以故意教公孙昊天魔功,让他没法与我好好过日子……”穆清瑶垂了垂眸,指尖扯着衣角揉来捏去,幽幽道。
贺相身子一滞,唇边扯开一抹苦笑:“你恨我么?”
在北靖侯府的三年,并不是现在的穆清瑶经历过的,要恨,也是前身恨他吧。
“我只是不明白,你和我娘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惜让你最疼爱的雪落插足公孙昊与我的婚姻,你就没想过,如此放纵她,会让她身陷痛苦之中么?还是你觉得,你完全可以掌控一切?”穆清瑶的语气微微上扬,眼睛也直视着贺相。
贺雪落现在的地步,贺相有不可推御的责任。
贺相浑身一震,眼里滑过一丝愧色,眼眸下垂,似乎不愿意与穆清瑶对视。
“年轻轻狂,确实犯下不少错事,现在想改,想补救,有的为时已晚,有的……”贺相的声音很艰涩,他猛地抬眸,正视着穆清瑶的眼睛:“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讨厌么?只能说,她讨厌以前的贺相,而不是现在的,以前的贺相,嚣张狂肆,为所欲为,可自从贺雪落进了刑部大牢的,他象突然领悟,变了一个人,现在的他,虽然仍儒雅风流,却少了锐利与戾气,多了一分慈祥与宁和,仿佛一个历经磨练的浪子,终于厌倦了江湖与争斗,回到宁静的家中,想要平凡地生活下去。
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一枚慈祥可亲的帅大叔,散发着成熟与沉稳的魅力。
“我要是没有成亲,就嫁给你好了,相爷,您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穆清瑶淡淡地说道。
贺相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发:“你这是对我的褒奖吗?”
“人家分明就对您心生爱慕。”穆清瑶也笑,气氛顿时轻松宁和起来。
“傻孩子,看男人,怎么能只看样貌,你当初看上公孙昊,就因为他长得好看么?”贺相亲昵地捏了捏穆清瑶的鼻子。
穆清瑶心一恸,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了,她亲眼看着他死,却没有半点难受的感觉,只是觉得闷闷的,因为,毕竟曾经爱他的不是自己,但是,方才的心明明就很痛,是她残留在自己身体里的意识吧。
“我不知道,当初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他骑着大白花,风流潇洒,又玉树临风,呃,还真是一见钟情呢,对,就是只看中他的样貌了?”穆清瑶淡淡地说道。
如果真是只看中相貌,也不会苦苦隐忍守候三年吧,到底为什么当初的穆清瑶会不顾一切地要嫁给公孙昊,这一段记忆似乎有些缺失,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初见时的画面,再无其他。
但是,她对他的情有多深多浓,穆清瑶感同身受。
“夜笑离长也很好看,这一次你的眼光没问题。”贺相见她脸色凄然,忙转移话题。
“好看有什么用?人家还不是一样的骗我。”穆清瑶闷闷地回道,到底还是有怨的,她不喜欢男人不坦诚。
“那就别回去了,就住在我这里,我养着你就是,等有个好的出现,我再把你风风光光嫁了。”贺相摸了摸她的后脑道。
“那我岂不是三嫁?人家还不拿唾沫水淹死我去?”穆清瑶想想就觉得好笑,心又暖暖的,贺相这样的长辈还真是对晚辈宠溺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有我在,谁敢说你半句闲话?本相割了他们的舌头。”贺相声音一冷道。
穆清瑶缩了缩脖子,贺雪落从小骄纵,就是贺相如此霸道的父爱给纵容出来的吧。
无奈摇头道:“您啊,太过宠爱子女啦,总也得有点原则吧,不会是非,怪不得雪落会是那样的性子。”
贺相脸一滞,眼里露出愧色来,幽幽地看着她道:“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你是不是会瞧不起我?”
穆清瑶大惊,故意的?
“您是故意骄纵雪落的?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当然是,却不是我想要的女儿,但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再不想要,再不喜欢,我也要疼她,宠她,只是,我没有了想要好好赔养教育她的心思,只一味的满足她,放任她,她会变成什么样子,由着她的本性决定,阿瑶,我想问你,如果你是她,你也同样被我宠着长大,你会变成她那个样子么?你会不分是非黑白的抢人家的有妇之夫,心狠手辣耍阴谋么?”贺相直直地看着穆清瑶道。
穆清瑶愕然,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她是杀手,从小就被训练成铁石心肠,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但那不是她的本性,既便是在当杀手的时候,她也没有错杀过一个善良的好人,有时,有不可抗拒的命令,她又不想完成时,就宁愿自伤,顶多回去挨一顿打。
原来,人会变成什么样子,父母的教育有关系,但是,人的本性更能左右他的成长。
要不然,也不会有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了。
“所以,不能全怪我纵容了她,有的人,是经得起宠和娇纵的,有的人,有几分宠爱与娇纵就忘乎所以了。”贺相幽幽地说道。
确实有这个道理。
穆清瑶突然问道:“您不是真心想娶贺夫人的对吗?所以,雪落不是你期待的孩子,你并不想要她。”
她的话,似乎戳中了贺相的痛处,贺相脸色一白,眼里滑过一丝沉痛,穆清瑶立即明白,自己僭越了,那是贺相的私事,她无权过问的。
“对不起,我冒犯了。”穆清瑶忙道。
贺相很快平静下来,苦笑地看着她道:“是的,她不是我期待的孩子,如果……如果……她是你,我这一生都会不一样。”
“是吗?你很期待有我这样的女儿么?”穆清瑶突然感觉心情一暖,象是有股温泉流进了干冷的心田,欢喜道。
“如果我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我今生无憾了。”贺相双眸湛亮地看着穆清瑶。
“可惜,我不是贺雪落,也不是你的女儿啊,穆家老爹虽然固执又木纳,但我也一样很爱他,也以有他那样的父亲而自豪。”穆清瑶灿然笑道。
不能因为贺相是帅大叔,又会宠儿女,就不要穆将军了吧,穆将军了是个很称职的父亲,至少他没有教出如贺雪落这样的女儿来。
贺相眼神一滞,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唇角扯出一抹微笑,不再说话,闭目养神,穆清瑶知道他伤势重,也不好继续再打扰,一路无言。
马车在一间幽静的小院前停下,穆清瑶脚踏上青软的草地时,几乎立即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小小的院落建在半山腰中,前面是一条潺潺流淌着的小溪,水质清澈见底,绿树环绕着院落,大冬天的,这里却温暖适宜,有如初春之季,各色小花儿开遍了屋旁草地,空气清新的甜丝丝的,让人有种陶然欲醉之感。
“这里太美啦。”穆清瑶长开双臂,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大声道。
“你喜欢吗?”贺相似乎心情也很好,慈爱地看着她。
“喜欢,真的很喜欢,这个宅子,经起言若鸿家的宅院来,更宁静清幽,真是太好的去处了,我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她难得象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着,笑容纯真干净,贺相眼眶就湿了,一辈子?
看着她秀丽的容颜,那张与她酷似的脸又浮现在脑海里,当年,他带着她到这里时,她也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感叹,同样的话语。
可是后来呢?
她被身份所拘,她放不下她的事业……
“只要你愿意,我陪你住一辈子。”当年,他也是用这句话回答那个女人的。
穆清瑶愕然,兴奋地拉住贺相的手:“相爷,你对我真好,我真想叫你一声爹。”
贺相整个人一震,眼泪撞了上来:“就怕我没有资格。”
穆清瑶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在草地上旋转,这里的清宁与幽静让她暂时忘却了京城的烦忧,让她很放松,贺相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当真,他是堂堂相爷,朝堂之上还有许多事要他处理,他怎么可能会一直陪着自己住在这深山里?
说要认爹的话,也是随口而出的。
贺相得不到她的回答,眼神黯了黯,看她如此开心,便由着她玩,自己盘腿坐了下来,运气疗伤。
山间一住就是几日,院里有粮食蔬菜,穆清瑶还来了兴致,拿起鱼叉去溪水中叉鱼。
贺相的身体似乎复原得很快,第三天时,就跟着她一起下水捉鱼。
别看穆清瑶手法很快,但捉鱼时,却傻呼呼的,见到鱼儿游过,总不忍心下手,人家悠闲自在的玩耍着,她却要叉了它来吃……
所以,她手中的叉子,总是叉在离鱼儿半寸不到的地方,让鱼儿溜走后,又哇哇乱叫着,一阵可惜。
贺相见了就觉得好笑,手指一弹,小小的石子击中一条大鱼,鱼儿身子立即翻白,浮了上来。
穆清瑶懊丧道:“为什么我就叉不到呢?”
贺相柔柔地看着她,这孩子真的与雪落不同,明明一身强悍的杀人功夫,却有颗极为柔软的心,也不知她当年为何会要学杀人。杀人时,下手狠厉,毫不留情,对小小的鱼儿却下不去手,还真是让人无奈。
“我做鱼给你吃好不好?告诉你哦,我的厨艺是一流的哦。”穆清瑶欢快地拎起鱼跳上岸。
这三天,这孩子就在山野里瞎转,饭菜都是贺相亲手做的,贺相也有一手好厨艺,而且,给她做饭,让贺相似乎回到了曾经,那时候,他还是干净秀雅的少年,为了心爱的女子,可以不顾一切。
眼前的女子也是他心爱,疼到了骨子里去的,只是,由她娘亲变成了她,因为疼她宠她,所以变着法儿想做好吃的给她。
当年如此,现在更是如此,只是心境不同了,当年被爱情烧得没有了理智,现在则满满都是柔柔的父亲,巴不得把自己的命都奉献给女儿才好,只要她开心。
“好啊,还没有吃过瑶儿做的饭呢。”贺相的心,被幸福填得满满的,真的想与她一起生活下去,就在这宁静的小山坳里。
可是,她还年轻,她还有丈夫事业,她的人生会更精彩炫丽,不该和他这个老头子一起老死深山。
穆清瑶进去做饭了,贺相悠然地坐在屋前的吊椅里。
突然,他清秀的眉皱了皱,眼里滑过一丝婉惜,来得真快,才三天,就要结束这段美好的时光了么?
“贺初年,你要不要脸,拐了人家女儿躲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穆夫人跳下马,冷厉地看着贺相。
果然是她,只有她知道这个地方。
“二十年了,重回此地,殷紫茹,你非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么?你对这里就没有半点印象?”贺相悠悠地摇着吊椅,并没有被殷紫茹的气势打扰。
穆夫人眼神痛苦地闭了闭,冷冷道:“如果不是为了瑶儿,我这一辈子也不想踏进此地半步。”
贺相眼神一滞,仍悠悠道:“这个吊椅,你还记得么?当年你非要,我便上山去采竹,还被蛇咬了一口,那时你哭成了泪人儿,紫茹,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么?”
穆夫人冷冷地看着他道:“贺初年,你没有资格跟我提过往,过往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痛苦的回忆。”
“你是恨我的对吗?”贺相自椅子上下来,骤然逼近穆夫人,眼神灼然如喷着火一样:“你有什么资格恨我?当年到底是谁的错?”
穆夫人正要说话,穆清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相爷,你要红烧还是清蒸?或者我煮鱼汤给你喝?”
穆夫人顿时一滞,眼圈儿泛红。
穆清瑶的话,她当年也说过,也是这般欢喜地问他,是要红烧还是清蒸……
怎么可能会忘记?又怎么可能忘得了?
那是年少单纯的日子,也是她过得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那时的贺初年,漂亮的象朵云彩,又干净得象快水晶,宠她疼她到了骨子里,她以前不知道,清高孤傲的他也会有这么暖心体贴的一面,和他住在这里的期间,她常常纠结,要不要放弃一切,与他平平淡淡的在这里过下去,相伴到老。
“娘,你怎么来了?”见贺相迟迟没有回答,围着围裙的穆清瑶从屋里出来,愕然地问穆夫人。
“瑶儿,别任性了,跟娘回去。”穆夫人的思绪很快被拉回现实,皱眉道。
“我才不要回去。”穆清瑶任性的扭过身,又往屋里去。
穆夫人一个箭步上来,就要抓她。
贺相手一拦道:“为什么要逼孩子?她高兴就好,想通自然会回去的。”
“贺初年,我教我的孩子,关你什么事?你走开,不然我要告你个拐带少女之罪。”穆夫人大声吼道。
拐带少女,穆清瑶差点喷笑,穆夫人有时犯起浑来,还真会浑说,自己是未成年少女么?
“娘,您别跟贺相吵了,是我心情不好,不想回晋王府。”穆清瑶闷闷道。
“当初死活要嫁的是你,如今又说走就走,你当婚姻是儿戏么?”穆夫人恼火道。
“娘,婚姻总会有磕磕碰碰嘛,你当初不是非不让我嫁么?怎么现在又来劝我了?”穆清瑶顶嘴道。
“当初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说过夜笑离的身体不好,有病,是你自己不听啊,你听不进去,还怨死了我,现在知道我当初的苦衷了吧,明白娘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阻止你嫁他了吧,就是怕你受到现在这种伤害,你个没良心的,把你娘的心意当驴肝肺了。”穆夫人气急,更加口不择言了。
当初穆夫人确实一再地阻止穆清瑶嫁给夜笑离,用的也是夜笑离身体太弱的借口。
如今想来,穆夫人应该早就看出夜笑离的疾患,更怀疑他的动机,所以不愿意她嫁给夜笑离。
“那你为什么不明说?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呀。”穆清瑶恼道。
“我怎么告诉你?你是遇到了夜笑离,才从被公孙昊的伤害中走出来的,娘对你不好,娘忽视了你,利用了你,那时候娘也很矛盾啊,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能开心一点,才能减少对你的伤害,所以才用了那么个鳖脚的法子,说你与他是兄妹,也是为了……”
“也是为了让我死心对吗?”贺相轻嗤道:“你就是为了让我相信,瑶儿是晋王的女儿,你与晋王有染,让我彻底死心,彻底恨你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