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绵绵不绝的雨笼罩了九月的伦敦,从月初到月中,雨一直下个不停。
季哲在伦敦生活了这么多年,知道伦敦的天气一向如此,但没想到最近的情况竟然如此恶劣。
这五年,他一直跟在范仲南身边,前四年,他仍然是他的特助,一年前开始,他接手了范氏金控公司亚太区总裁之位,长驻新加坡。
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总部的年度审核会议。
如今的范氏财团早就与往日完全不同,对外主导公司正常营运的是洛岩,而真正的幕后掌权人是他曾经跟随了多年的大BOSS范仲南。
在两人的经营之下,范氏财团在业内叱吒风云,更胜以往。
季哲撑着黑色大伞,从范氏的总部大楼出来,空气中,迎面而来的昼是恼人的湿意。
一辆黑色房车从地下停车场缓缓驶上来,在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下来,后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再熟悉的脸,如同往日一般冷峻严厉。
“BOSS——”
就算他现在已经不是他的特助,每欠见到范仲南,他仍旧习惯性地称他‘BOSS’。
这几天的审核会议,都是洛岩主持,范仲南没有出面,所以,他们也没见过面。这算是他这次到伦敦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可这样的见面感觉却是有些仓促。
“什么时候回新加坡?”范仲南手里还握着文件,窗外的细雨在车窗降下来后,丝丝地飘进车里。
“今晚十点。”季哲也看到了雨丝飘进车窗,他正欲提醒他,范仲南却更快地开口了。
“那我们下次再聚。”
“好。”
随后,范仲南关上车窗,示意司机开车。
“少爷,要回家还是——”
“去学校。”
今天是那个小家伙开学后的第一次家长会,昨天晚上他特地交待他,要他务必要到场。
司机马上转动方向盘往小少爷学校的方向而去,车子渐渐地消失在缠绵的雨雾中。
季哲撑着伞,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眼里有着无尽的感慨。
就算过去五年,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在业内所造成的轰动,他却一直没有忘记过——
那年的十月,伦敦的天气难得的晴朗无雨。
TheGoring酒店的顶层,范仲南站在窗前,手里夹着烟,望着下面衣着整齐,忙碌穿梭的服务生,眼神一片冰冷。
“BOSS,都已经准备好了。您要不要现在下去?”季哲奉命从楼下已经布置好的订婚酒会会场上来提醒他。
就连准新娘子也已经到了,就等他一个人了。
范仲南吐出大大的烟圈,许久之后才应声,“让他们继续等。”
他的话音刚落,房间再度被人用力地推开,进来的是范仁敬,看到范仲南连礼服都没有换上,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你想让所有的人等你多久?”
今天来这里参加订婚酒会的可都是上流社会圈子里的名人,来宾来头比起他第一次婚礼时更甚几分,毕竟是两个财团的合作。双方交际圈的熟人可全数到齐全,还有各方的媒体。
除了订婚的事情,为他们新的合作造势也是这次酒会的目的之一,总之,这是一村桩非常重要的利益合作。
“他们不愿意等,可以先行离开。”
“你什么意思?”范仁敬板起脸。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你没听清楚,让我重复一次也可以。”范仲南按掉烟头,清冷的眸子对上范仁敬,互不相让的较劲,让周遭温度不停下降,也使空气慢慢凝结。
“有本事,你可以呆在这里一整天不要出门。但同时,也表示你已经放弃了我们之间的协议。我会对外宣称你不再是我范家人。后果如何,你自己清楚。”范仁敬撂下狠话,转身离开。
这一场马拉松的争执,最后的赢家只能是他,没有人笨得放弃范家。
放弃范家,也等于放弃了他自己的身份。上流社会的圈子里那高人一等的气势,凭什么?不过是身分优越,而这份优越来源于金钱的堆砌。
手里没有了权势,没有了金钱,他便什么也不是。
“BOSS——”一直站在一起当影子的季哲在范老爷子出去之后,又开口叫了一直沉默不言的范仲南。
“五分钟之后,我下去。”范仲南转身往更衣室而去。
换上一身正式礼服的范仲南,与季哲一起从楼上下来,走进酒会现场,台上的司仪已经发现他,而正在说话的范仁敬瞥了一记了然的目光给他。
范仲南嘴角轻扯了一下。
“……今天除了庆祝范氏与美林的合作之外,还有一件对于范氏与美林来说更重要的喜事,就是本人独孙在今天与美林的千金沃尔小姐举行订婚仪式,现在请两位当事人上台。”
现场掌声如雷,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通道,面对众人的恭喜,范仲南一言不发,慢慢地朝舞台前进,他身后的镁光灯不停的闪着。
他缓缓地踏上铺着红地毯的阶梯,与沃尔小姐相遇,眼神淡淡地瞥过她羞中带怯的表情,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一日,另一个她披着白纱无措地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朵朵——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又一遍早已刻在心头无法磨灭的名字。
想到她,他嘴角的微笑变得自然。
他没有接过范仁敬递过来的戒指,而是直接拿起麦克风,声音清楚的传到会场各个角落。
“很高兴,各位拨冗莅临,我想关于范氏与美林联姻的事情,大概是搞错了。我,范仲南,从来没有要娶沃尔小姐的意思。”说完,他将手上的麦克风扔给一脸铁青的范仁敬后,微微欠身,潇洒的离开。
季哲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BOSS大人做出这么任性的事情。
众人在一片哗然之后,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音逐渐变大。
范仲南这一出,如果没有安抚好美林集团,相信明天的股价一开盘必定应声而跌。
若是这样,更好。
范氏将会自顾不暇了,也就无法添加创意的营运变数。
而他,向来不做毫无把握的事情。
“季哲,宋瑾行到伦敦没有?”
“已于半个小时之前抵达下榻酒店。”
范仲南拿出手机,拨了熟悉的号码,“瑾行,你想办法让范氏的主机瘫痪四十八小时以上。完成后放出消息。”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准备。”
挂了电话,他紧接着又拨第二通,“致权,范氏的股票从明日开始下跌,你帮我盯着,等跌落二十个百分点后,马上下单买进,有多少扫多少。”
“你们谈判破裂?”
“意料中的事情。”
“扫货的事情交给我。你那边自己小心。”
“季哲,去洛岩那边。”
两人坐上外面早已等候多时的车子前往洛岩在伦敦的公寓。
到了洛岩的公寓后,三人随即进入书房讨论公事。
范婉媛在三个小时之后敲门,示意他们先出来用餐,顺便提醒自家视力刚恢复的老公注意休息。
晚餐很安静,客厅的液晶电视打开着,正在播放新闻。
“……范氏财团与美林集团联姻破裂,预计将会对八百六十亿美金的合作案产生变数。范氏的范仲南先生,在订婚仪式开始时,透过麦克风宣布无意与沃尔小姐联姻。范氏财团公关部发言人已经对外表示这桩合作案重新评估,外界讨论声浪不一……”
“Fran,你做得可真是潇洒。”
在场的三个男人对于这则新闻罔若未闻,只有范婉媛发表意见。
晚饭后,范仲南与季哲随即离开。
“你们谈了什么?”范婉媛好奇地问洛岩。
“公事。”洛岩只用两个字打发她。
“我知道你们谈的是公事。但,真的要跟他斗,你们斗得过吗?”
“婉媛……”洛岩却静静地望着范婉媛,眼里净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范婉媛很少看到洛岩这样,“有问题?”
“Fran,这次玩得很大。”
这几个月,他之所以这么沉静,就为了这次的放手一博。
“我知道。不管他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他。”范婉媛把头靠在洛岩肩上,伸出手与他十指交握,“就算要失去什么,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会。”洛岩回给她简单有力的一个字。
——
回程的路上,范仲南把从洛岩那里拿回来的密封资料递给季哲。
“你明天匿名把这份资料转交给证监会,顺便也发一份给BBC。”
季哲谨慎地接过来,像是接到了圣旨一般。
后来季哲才知道,这一份极机密档的资料,竟是范氏财团从2000年至今漏税高达数百亿美金的证据。
这些资料,被列为极机密档,就连范仲南也没有看过,而洛岩跟随范仁敬几十年,他总有些什么东西瞒不过他的。
当范氏财团爆发逃漏税,引来英国财政服务权威机构的全力彻查,加上与美林集团联姻的破裂,导致股价持续下滑,消息爆发后当日跌幅高达六十二个百分点。
随着范氏财团前景不明,岑致权的英华投资协助调集大批资金买入范氏的股票,累计高达总资本额的百分之二十一,除了范仁敬手中百分之五十一以外的第二大持投人。
那天晚上,大概是季哲这辈子亲眼见到的第一桩‘血亲’相残案。
夜晚的玫瑰庄园,灯光昏黄,安静而温馨。
可是,那间仿中世纪的书房里却激流暗涌。
“仲南,你再努力也不过是百分之二十一,还差得很远。”范仁敬坐在那张古董办公桌后面,怀里抱着的是睡得正香甜的范家小少爷。
“把孩子给我。”范仲南冷冷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