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于逢春,被岁月剥夺了年轻挺拔的身躯,和烁烁闪动的目光。却多出了一份沧桑的稳重,和度尽劫波后的平静。
“姑奶奶,我是来求您的。”
他的态度从容不迫,神情淡然平和,语气不急不缓。不似求人,倒像是被求者。于逢春的一声“姑奶奶”,叫得我好不尴尬。我压抑住内心的情绪,迅速武装起强大平静的外表,
“于大夫,我已经知道您的来意,我会尽力而为的。”
“谢谢!”
“慢走,不送。”
于逢春在门口缓缓的站住,回头看着我,他的目光仿佛在说“玲珑,保重!”我欣喜的迎着他的目光,心里对他说“逢春大哥,对不起!”
一瞬间的目光交错之后,于逢春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能够再次拥有他如此真诚的目光,我已经心满意足。很多时候,瞬间的温暖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半夏的拜帖上有详细的地址,所以,找到她并不困难。我站在两扇宽大高耸的镂空铁门前,铁门上的图案精致唯美,但是,有些抽象,我看不出来它们是什么,仿佛一只只展开等待飞翔的翅膀。
阳光,透过镂空铁门照射过来,我的视线穿过金黄色和亮紫色混合成的光线,看到院子里占地广阔的花圃和大片的绿色之后,是一栋红顶白墙的三层尖顶洋房,清水砖砌出的线脚和壁柱,砖拱券加外廊,木结构的角檩架。每一个窗子上都飘动着白色的窗纱,每一个窗台上都盛开着娇艳的花朵,每一扇玻璃都接受着阳光热烈的拥抱,星星点点如遥远的银河一般。
这里,让我想起了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或许在如此雅致的花木扶疏中,也会有一个“无计留春住”的伤心人吧!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按下了门口的电铃。不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衣着干净、眉清目秀的小女佣跑了出来,隔着镂空铁门客气的问我,
“太太,您找谁?”
真有意思,她叫我“太太”,这个称呼对于我,过于西式过于新鲜,我有些不太适应。她稚嫩的声音中挂着的一丝童音,让我放松下来,我对她微笑,
“我找魏半夏。”
“哦,您找我们家大小姐啊!您请进!”
她打开铁门一侧的小门,请我进来,并在前面替我引路。我走在她的后面,用眼角的余光匆匆的打量着里面的光景。里面,比我刚才在镂空铁门外看到的更大更宽敞,最让我好奇和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冬季里开得依然绚烂的夏花。
“太太,您请坐,我去通报。”
“好的,谢谢你。”
我慢慢的坐在一张单人沙里,环顾四周,高大而上下通透的房顶,好像通向天堂,静静的撒了一屋子的阳光,白色木质的旋转楼梯,从天而降,仿佛那晚月亮上抛下来的云梯;屋子里的家具都是西式的,看起来舒适而精致,还有许多新鲜的东西,钢琴、留声机、还有电话,我独自猜测着,如此雅致的屋子里会住着怎样的人呢?
忽然,一扇敞开的宽大的木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为,门内是成排的书架,架子上是满满的图书。我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径直走进那扇门中。天啊!这就是一家小型的图书馆嘛!许多的书,许多我没有见过的书,我兴奋的走在一排排书架中间,指尖轻快的跳跃在书和书之间,忘情的笑着,几乎忘却了身外的世界。
倏然,我停了下来。愕然的看着站在我眼前的男人,他大概三十岁上下,细高的个子,相貌平平,穿着白色衬衫棕色马甲,黑色西裤和皮鞋。他站在窗子边上,身体轻靠在背后宽大的窗台上,双腿交叉,双手插在裤兜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阳光从他的背后为他打上一层银白色的光。
我愕然不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是,他身上的感觉与马子服非常的相像,不是相貌不是外表甚至不是表情,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只有我知道的心的感觉。
“对不起,我是不是闯入了您的私人领地?”
我极力掩饰内心的错愕和惊讶,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和冷静。他笑着,走过来,仿佛从天边飘过来一般,
“我知道您是谁?”
从这个女人第一步跨进他书房大门起,魏耀祖就清楚的知道她是谁。虽然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很奇怪,他就是肯定的知道,她一定是姐姐口中的玉府姑奶奶——玉玲珑。
她的式衣着都土气得可以,魏耀祖没想到,今时今日的中国还有人做如是装扮。但是,他承认这些都非常的适合她,也只适合她,如此土气过时的打扮,使她显得更加与众不同,以及不食人间烟火。
从玉玲珑的脸上和气质上,魏耀祖无法看出她的年龄。他还记得刚才,她犹如小女孩一般,闪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书架中间开心而毫无心机的笑。
魏耀祖有些糊涂、有些不明白了,她与他想象中那个古板守旧,而不苟言笑的掌家姑奶奶是不一样的。但是,他知道,他不能总这样傻站着盯着她看,
“您是来找我姐姐的吧?”
“哦!您是半夏的弟弟。您好!”
“姑奶奶,您好!”
魏耀祖习惯性的伸出右手,玉玲珑却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客气的解释道,
“对不起,我不太习惯西式的礼仪。”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他不好意思的搓手挠头的样子,使我对他温柔的笑了。我还没有对一个外人如此笑过,只是,他让我感觉很亲切,如弟弟一般的亲切。我跟着他来到客厅,对面而坐,他问,
“您是喝茶还是咖啡?”
“咖啡吧,我想尝一尝。”
时间不长,佣人端上两杯咖啡,魏耀祖猜到我是第一次喝咖啡,他体贴的替我加了奶,用小勺搅拌均匀后,递给我,
“可能会有些苦,您可以加点糖。”
我端起杯子,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的确很苦。但是,苦味散尽之后,齿颊之间竟是浓的化不开的香。我有些喜欢这个味道了。我轻轻的托着做工细致的咖啡碟,转动着精美的咖啡杯,似有意似无意的问道,
“半夏,最近好吗?”
“姐姐的心里有个死结。”
“李淑媛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也正为此事愁呢!”
我的目光轻柔的扫过魏耀祖苦恼的脸,不语。我和他端着杯子,各自喝着苦的奇特也香的奇特的咖啡,没有再说话。
“太太,大小姐请您房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