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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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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摇了摇头:“太子是什么人?他性子那么坚强,若是能爬起来早就爬起来了,可他已经卧床五天了,这说明病的不轻。朕怕——万一……”

石贵妃笑道:“陛下多虑了,太子身体康健,这点小风浪不会有什么的,我只是担心,太子长期不能理政,外头的议论可能压不过去。”

“外头的议论?”

“陛下不知情吗?”石贵妃轻叹着摇了摇头,“太子到底年纪还轻,总要找点消遣,如果偶尔荒唐什么的,想来外头能够体谅,不会有什么议论。若是太子痊愈了,还请陛下好好约束太子,消遣的法儿多得很,种花养鸟,玩玩古董字画,哪样都不会有什么议论,再不能让他把风尘女子招进府里去了!实在是有损太子殿下的清誉。”

一听最后这两句话,肖钦武的脸色变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风尘女子?”

“陛下不知道吗?哎呀,太子殿下也是荒唐,他身边那个绿腰,可是个风尘女子呢!”石贵妃心里暗喜,脸上却忧心忡忡地说道:“外面的传言亦很多,我实在听得不少,好比骨鲠在喉。如太子宠爱绿腰,足足有一年未曾进林妃娘娘的屋子了,在民间,患难夫妇,总是应当有真情在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当初患难的时候,只有林妃娘娘一直苦苦等着殿下,还为他生下了长子,所以殿下这样对待林妃,又那么宠爱绿腰,当然会引人议论了。”

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对肖衍积累的怒气也一时到达了极点:“他竟然这样混账!”

石贵妃擦了擦眼泪,道:“唉,也是林妃老实,上次规劝了几句居然还被太子软禁了,多亏上回我陪着陛下去太子府,林妃娘娘才被放了出来,她也实在是命苦,得不到夫君怜爱……”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她缓了缓口气,“好在盛儿争气,小小年纪十分懂事,又是文武双全……她也算是有安慰了。”

提到长孙,皇帝的脸色才好看了许多,道:“你就别相信外头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了,只是你有一样说的没错,朕还有盛儿。”

石贵妃见他目光奇异,仿佛想到了什么特别之事,顿时住了口,含笑不语。

傍晚的时候,林妃去看望太子,问周太医:“情形如何了?”

明明是已经十分严重,周太医当着人面却道:“虽然凶险,却还不算危局,料想过了这一两日,方能下结论。”

林妃当着一屋子的人,又说,“我是一天三遍拜佛,想殿下福大如天,一定蒙老天保佑,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等殿下康复了,我自然禀明陛下,重重奖赏你们四位。”林妃又正色警告,“但你们若是偷懒大意,伺候得不周到,我可饶不了你们!”

“万万不敢。”四位太医齐声回答。

“陛下今天来看过太子没有?”林妃问。

“今儿还没有。”一旁自然有人答道,“昨儿陛下亲临,歇了一个时辰才回宫。”

“哦?陛下说了些什么?”林妃凝目,微笑着问。

“陛下吩咐,要我们尽心伺候。说殿下身体不适,胃口不开,若是想传什么,通知宫中的御膳房预备送来。”

林妃点点头。昨天皇帝在肖衍这里只待了一个时辰,却考较了盛儿的功课整整两个时辰,听石贵妃说,皇帝还亲自将盛儿抱在怀里,问他为君之道该当如何。林妃回头看了一眼,重重帘幔的后面,肖衍的脸上、手臂、肩项等处,全是紫色的斑疱,乱糟糟连成一大片,看起来十分可怕。林元馨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肖衍啊肖衍,你可知道绿腰在进府之前一直是红牌姑娘,你可知道她是带着病症入府的,你可知道这病症要么不发作,一旦发作就是必死无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纠缠暖儿,给了我可趁之机。

肖衍突然醒了,他听见外面的声音,突然叫着林元馨的名字,林妃挥退了众人,轻轻走到肖衍身旁:“太子有事?”

肖衍凝目望着林元馨,突然说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殿下要听实话吗?”林妃笑着,一如往常一般的温婉。

肖衍皱眉,只觉得昏昏沉沉,身体已然十分虚弱:“你什么意思?”

林妃叹了口气,用帕子掩住了唇畔的冷笑:“殿下得的不是天花,是只有花街柳巷才会染上的绝症!殿下是聪明人,你说得了这种病,还可能痊愈吗?”

肖衍睁大了眼睛,一张脸已经肿胀可怕地看不出丝毫原先的俊美逼人:“我中了你的计!”

林元馨只是笑道:“有什么计呢?太子殿下是被绿腰的美人计害了,那贱婢明明染病,却还敢亲近殿下,殿下放心,我一定会重重惩罚她!”

肖衍一下子要从床上爬起来,林妃倒退了一步,却看到他的手徒劳无功地垂了下来,整个人又摔倒在床上,几乎气喘不及:“你这个贱人!是你,一切都是你!”

林妃笑了笑,道:“可惜殿下知道的太晚了,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你,你身边的暗卫,全部被我以你有病需要静养的借口驱逐回了宫中,至于陛下么,他早已对你失望了,我会让太医对所有人说,这病传染的十分厉害,需要将你隔绝起来。哦,对了,不只是你,还有这两年你宠爱的那几位侧妃和美人,都是一样的,谁知她们会不会突然发病呢?就连蒋侧妃的儿子,你预备用来对付盛儿的那个孩子,也许一出生就带着毒呢,所以,一切都不能如太子所愿了。”

林元馨说这句话,就是为了气肖衍,其实蒋侧妃怀孕后,肖衍并没进过她的屋子,绿腰进府也不过是半年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感染到孩子身上呢?然而肖衍却因为病重而气的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林元馨。

林元馨微笑着看向他:“肖衍,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恨你,你才是个真正的贱人。有了这么多美人,却还得陇望蜀,非要拆散暖儿和肖重华一对璧人,明明有了盛儿,却还不断地让其他女人利用你的宠爱来谋害他,还想要让其他人取代盛儿的地位!我当年能够为了你不顾一切地生下盛儿,今天就能为了盛儿要你的命!你也别怪我心狠,你但凡对我有一丝情意,我也不会对你这样狠毒,言尽于此,太子殿下好好养病吧,我就告退了。”

林妃走出了屋子,随后吩咐道:“太子身边的两名内监都被传染了,这病情显然十分严重,周太医,你去禀明陛下,从今日起隔离这个屋子,除了太医,任何人不得进入!还有——”她看了一眼周太医,“太子似乎病的不轻,连人都不认识了,还整日胡言乱语的,你开些安神的药,让他多休息吧。”

周太医心领神会,道:“遵林妃娘娘的旨意。”

三天后,皇帝的旨意下来,册封盛儿为皇长孙,这消息一传出来,朝野震动。这世上只有太子不在,才会册封孙子的道理,怎么太子还病着,皇帝就给了册封呢?一时之间,太子的亲信们纷纷跑太子府去了,可惜太子病重,又接连两个伺候他的人病倒,大家不敢进入内室,只敢向太医打听情况,听到太医说传染性极强,谁都不敢冒生命危险闯进去,也就都偃旗息鼓了。

太子的病势剧变,完全昏迷,谁叫都叫不醒,林妃知道时候到了,赶紧派出人去,分头通知,近支亲贵、朝廷重臣纷纷赶到,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传染了,他们站在太子寝室的外头,个个面色凝重。等到林妃从里面走出来,向大家点了点头,众人便快步走了进去,林妃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是冷笑。

欧阳暖是陪着大公主到的,却看到燕王面色沉沉地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进去看太子,只是盯着自己的腹部看,欧阳暖淡淡看了这位前公公一眼,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燕王叹了一口气,想要说什么却只是低了头,快步走进屋子去了。

看到众人纷纷进去,大公主也要走进去,欧阳暖轻声道:“母亲,太子殿下这病是要传染的,您身子弱,进去很是不妥,若是您坚持,我便陪您一起进去吧。”

大公主面色一变,顿时止住了脚步,道:“傻丫头,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我不去了,你也不许去。”

欧阳暖淡淡地笑着点点头,林元馨走过来道:“来人,为公主和郡主准备椅子,”随后她对她们道,“去阴凉处等着消息吧。”

等消息,这话的意识是——欧阳暖看着林元馨,却看到她只是微笑看向自己,目中似乎有深意。

其他人进去内室,只见太子由一名侍从抱着勉强坐着,双目紧闭,周太医捧着一只药碗,其他三位太医则都像傻了似的,站在床边不远处。

见此光景,本想进来听太子吩咐的人,一个个也都愣住了。有的跪下磕头,有的想探问究竟,独有一个人抢上前去,去看太子究竟如何,这个人是燕王,他伸出一只发抖的手去,屏息着往太子口鼻之间一探,随即便摇了摇头,旁边的一名侍从突然大哭起来。这一哭就是报丧。于是屋里屋外,哭声震天。

欧阳暖听见这哭声,已经知道事情不好,随后却听见林妃道:“我刚才已经派人禀明了陛下,马上就要办丧事了。暖儿,你快陪着公主回去吧,怕这些冲撞了你,你好好养着,其他一切都不必操心了。”

欧阳暖看着林元馨,心中仿佛松了一口气,肖衍的死,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件太好的事情,对于表姐,也是一个解脱,对于盛儿,更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个人太过恶毒,太过阴险,太过毒辣,叫人不寒而栗。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反倒是一了百了。然而,肖衍的死,对于大历来说,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呢?她这样想着,

这时候,东边的战事却进行的十分顺利,欧阳爵一路势如破竹,奇计百出,率领三十万军队突破五十万高昌军队的封锁,最后甚至一路打入高昌国内,原本奉命带领十万军队与之抗衡的九皇子慕轩辕突然临阵倒戈,作为内应一刀杀了大皇子,还亲自带着欧阳爵破城而入。四十万精兵犹如猛虎,高昌军却因为阵前失将,好像失了主心骨,战斗力不再,欧阳爵帮助九皇子夺了位,随后遵守承诺,带领大历的军队退回边境,将一切胜利果实交给慕轩辕,两国就在边境缔结同盟约,大历和高昌的战争就此结束。只剩下了南边这一线战场,肖天烨却不如高昌人这样好对付,他的一百万大军除了刚开始受到肖重华的痛击之外,接连四个月,两方陷入苦战。随后,欧阳爵的三十万军队赶到,接着是原本隶属于肖衍的直系部队,在太子去世后归属于皇帝统领的二十万军队,也及时赶到边境。光靠着四十万军队苦苦支撑了四个月的肖重华,终于等到了和肖天烨势均力敌的力量。原本应当背水一战的大历和南诏人,肖天烨的百万军队突然发生了分裂,原本这一百万军队,只有五十万是肖天烨当年的旧部,另外五十万都是南诏人,在战争到了最关键的阶段,这些人突然受到原南诏皇室的云罗公主尤锦云的蛊惑与煽动,纷纷背弃了肖天烨,一百万人很快陷入了混战,肖天烨为了平息这场混乱,立刻退回了边境之外,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就因为这位公主的出现,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湮灭了。而这位云罗公主,正是肖重华派人找来的,再加上高昌的失利,肖天烨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就此罢手。

然而,肖重华却也不是大获全胜,在战场上,他受到来自自己忠诚信赖的副将的谋杀,胸口中了一剑,几乎殒命,整整昏迷了半个月才清醒过来,等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却不是调查这位副将究竟是受到了何人的指使,而是马不停蹄地将一切交给欧阳爵,自己拼了命要赶回京都。

欧阳爵知道欧阳暖临盆在即,却不知道肖重华心急回去解释误会,只自告奋勇承担一切,让肖重华回京,只是这时候,不论是欧阳爵还是肖重华,都绝对想不到,等待他们的是一场生离死别……

这时候的公主府,却是陷入了一团混乱中。外面的花厅里,老太君、沉氏和林元馨都在花厅里坐着,大公主的面色却是十分紧张,问陶姑姑道:“进去这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陶姑姑却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公主呀,生孩子不都是这样吗?您不必着急,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信儿了!”

林元馨却有点坐不住,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有点说不清的不好预感,不由自主地,便在花厅里走来走去的,大公主看的眼乱,道:“林妃,你这是怎么了?”

林元馨说不清自己心里为什么烦乱,又不好让公主跟着自己一并担心,只是道:“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公主点点头,老太君笑道:“暖儿福气大,一定不会有事。”她说着,沈氏也跟着附和,大公主的脸色越发缓和了。就在这个时候,产婆突然跑出来,面色紧张道:“不好了,郡主她,郡主她……”

大公主和老太君同时站了起来,老太君的一只手隐隐有些颤抖,她焦急地道:“究竟怎么了?”

产婆的声音带着一丝哭声:“孩子的腿先出来了,这可怎么办?”

公主请来的可是京都最负盛名的产婆,如果连她都说没办法,这该怎么办?大公主的额头上急出了一丝冷汗,她无措地看向老太君,却看到她也是慌了神,又看向林元馨,林元馨终于止住了心内的不安,下了决心道:“有一个人,他一定有法子!”

贺雨然被请过来的时候,林元馨快速地向他说明了情形,他点点头,快步对旁边的小侍从吩咐道:“去拿我的药箱来。”他想了想,看了一眼那小侍从,目光中仿佛有一丝警告,“拿来了以后你就在外头守着,不许进去!快一点!”

林元馨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他那一眼有点奇怪,却说不出哪里奇怪,目光也不由在那小侍从的身上停留片刻,然而那人低着头,根本看不出丝毫的破绽,时间上也由不得她怀疑,只是道:“速度快一点,这可耽误不得!”

贺雨然进了产房,产婆已经是一头一脸的汗,红玉急的都要哭了,一看到贺雨然,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地跑过来:“贺大夫,快救救我家小姐吧!”

贺雨然拧眉不语,快步走过去,用手揉了揉欧阳暖的肚腹,又按了一下。欧阳暖身体一震,猛然咬紧下唇,深深的,几乎要咬出血来。

贺雨然不敢多言,自顾自地开始帮她推揉肚腹,过了半响,淡淡道:“这孩子在你腹中呆了太久,若是再耽搁只怕就活不成了!一定要把握时间!我会帮你的,可是郡主,也要请你一起努力!”

欧阳暖当然知道这孩子生的不顺利,亲眼目睹过林元馨生盛儿时候的艰难,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一回自己也遇到同样的僵局,她喘了口气,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世子的心思,我这个做朋友的,虽然不知道。”贺雨然一边帮她推腹一边道:“他纵然不对,可是欧阳暖,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贺雨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是他的母亲,现在只有你能够救他,所以,不管你对世子有多失望,也要拿出勇气来。”

欧阳暖浑身颤抖,可能是肚腹上的力气过大了,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全身都开始发颤,脸上也有些苍白,散乱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缕一缕地粘在颊边,嘴唇哆嗦得厉害。

贺雨然见她根本说不出话来,不由皱起眉头,现在时间紧迫,再也没有时间为她一点一点的轻揉肚腹,羊水渐流,胎儿却没有一丝下移的迹象,她的身体又一直不算强健,这两样加起来,即使他医术高明,也不由有些头疼。

“欧阳暖,跟着我的节奏呼吸。”贺雨然沉声命令她。

欧阳暖喘了一下,嘴唇却被咬破了,鲜红的血流出来,鲜艳刺目,红玉一下子哭出来,贺雨然怒地回头呵斥:“你家小姐还没死呢,不许哭!”

方嬷嬷连忙将红玉拉到一边去道:“不要碍事!小姐最是危险的时候,不要分她的心啊!”

贺雨然盯着欧阳暖:“振作起来!你真要杀死你的孩子吗!现在除了你,还有谁能救他!?没有时间了你知不知道!?胎儿不肯移位,你若是不再配合,就是我,也无法救他出来!”贺雨然又向下推了一下,然而却毫无反应,他也渐渐着急起来。

欧阳暖重重的喘息着,眼睛却轻闭了一下,她已经在尽力了,尽一切的努力,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因为这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了啊!她开始张着嘴大口呼吸,开始不由自主地配合着他的动作呼吸,开始努力地配合着他的命令使力松力,一切,好像渐渐顺利起来。

贺雨然一边口中安慰着,实际上心里却十分明白。孩子其实早就该下来,但却迟迟没能顺利出来,现在即便生下来了,能否成活,也是一个未知数。

在贺雨然的示意下,他负责顺孩子的方向,产婆负责接生。

然而欧阳暖却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眼前也渐渐黑暗起来,眼前看不到人,只是冒出无数的人影,她只觉脑袋乱哄哄的,身体开始渐渐发烫,只有下意识地使力松力,效果却微乎其微。

红玉擦掉了眼泪,上去帮欧阳暖擦汗,然后她惊呼一声:“小姐发烧了!”

欧阳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贺雨然别无办法,只得又重重地按了一下,以激醒她的神智。欧阳暖疼得难以自已,眼前又渐渐清晰起来。她闭了闭眼,一把攥着贺雨然的手臂:“是不是……孩子活不成……”

贺雨然愣了一下,垂下眼帘:“不要想别的,你好好听我的,一定生得下来。”

欧阳暖苦笑:“可是……这么长时间……我都感觉不到他动……”

这是因为时间太长了,还是因为孩子已经窒息,死在肚子里了?怎么会?自己的使命就是要保住她们母子平安,若是肖重华回来,自己没办法将欧阳暖和孩子顺利交给他,自己要如何向他交代?贺雨然的眼神暗了一下,咬牙道:“我答应你,若是孩子活不过来,我把命赔给你!”

欧阳暖看着他,贺雨然的外表很温和,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斩钉截铁的,欧阳暖笑了笑,有这句话,便是拼命试一试又怎样?!

“只要孩子开始移动,我就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他。”

欧阳暖的脸上已被汗水打得湿透了,就连睫毛上也覆上了层层的水汽,然而微微睁开的眼睛,却是依旧清澈如昔。她在挣扎着用力,整个身体都紧紧绷了起来,贺雨然高兴地叫了起来:“动了动了!孩子开始下滑了,你再用力些。”

红玉替欧阳暖擦了擦汗,神情虽然有些焦急,却并不敢再开口,欧阳暖咬住了唇,轻声道:“要快,我头有些昏,撑不了多久。”

她的生命力,一点一滴地在流失,贺雨然郑重地点头:“好,我会加重些力气。要是疼,你也要忍着点。”

欧阳暖闭着眼睛,艰难地点头。如果说她之前对肖重华是痛心失望,现在却近乎于恨意了,在她这样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她怎么能原谅他?她现在,简直要比当年恨苏玉楼更要恨肖重华了!

半个时辰过後,孩子又下移了一些,可是在这以后,不论欧阳暖怎样用力,孩子却像是睡死了一般,根本不再动作。贺雨然虽然心急,却只能安慰她:“加油,一定要支撑住……”

欧阳暖点了点头,因为太过瘦弱,那双美丽的眼睛慢慢漾满了泪光:“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要保住这个孩子!”

就在这时候,产婆向下看去,竟是一个小小的脑袋被挤压出来,心下不由一喜,伸手一带,拽着那连着脐带的婴儿,一下子拉了出来。

“哇”地一声,孩子哭了。

外面的大公主听到孩子的哭声,顿时心里一松,谁知内室里,产婆刚刚利索地包好孩子,就想出去报个喜讯,只听红玉“啊”地一声,贺雨然一看,欧阳暖却脸色惨白,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声息地躺在那里。他的心,顿时坠入了不可预测的深渊……

产婆跑过去一看,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流了好多血!”

产房内外,原本喜悦的气氛一下子,全都变了……

贺雨然沉声道:“快!去取我的银针!快去!”

事情的进行,比肖重华想象的要顺利,尽管是九死一生,他终于撑到了援军的到来,四十万对一百万的敌军,换了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明里暗里,不知肖衍派了多少人要将他置于死地。

但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肖衍死后,援军很快到来,军中的敌对势力也给逐步肃清,肖重华曾好几次想返回京都,但一直想离开,却又脱不得身。虽然肖天烨暂时退却,可只要自己不在,南诏敌军很快会卷土重来。肖重华深知这样的情况,纵然归心似箭,也不得不留下来,一直默默处理着大事小事。半月下来,他终于找到了南诏公主,一点一点地帮助她,赢得了人心,策反了肖天烨的军队。肖重华人在战场,却从未有过一时半刻忘记欧阳暖,对他来说,欧阳暖就是包容他的河流,能将他所有的戾气冷冽融化解冻,温柔清澈。冥冥之中,也仿佛就是老天爷送给他的救赎。平静缓慢,安定幸福,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是怎样求而不得的珍宝?所以,肖重华日日夜夜都在企盼,能够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求她谅解。

快马加鞭地赶回京都,肖重华只觉得疲惫与劳累相继侵袭着他,一边是思念欧阳暖所致,平日总在一起倒不显什么,可这次分开这些时日,日思夜想,肖重华心里也空落落的厉害。一边是担心他们的孩子,暖儿过于倔强,一定是很气很气他,或许,再也不会原谅他。只是当时的环境,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也没想到林妃能这样快就除掉太子,所以……一切都是个意外。

他到了大公主府,却不知怎么近乡情怯,一时甚至不敢上去敲门,等他终于快步走进去,却被人拦在门外。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那人面容平凡,一身青色的衣袍,干净朴素,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贺雨然!”肖重华一把抓住他,“暖儿怎么样!”

贺雨然微微挣开,犹豫了一番,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奇怪:“重华……你先别急着进去……我是有些事,要告诉你……”

肖重华疑惑地看着他,贺雨然眼神闪躲了一下,微微透着些不自然。

相识多年,从来没见到过眼前这个男子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仿佛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歉疚,可是歉疚,为什么呢?肖重华觉得有些蹊跷,不禁皱起眉头。

“你这是干什么?我要找暖儿,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贺雨然想了想,按上他的肩膀,忽然凝重道:“重华……”

贺雨然从未用过这样沉重的语气,然而这一刻,却用这样的语气说了出来。

肖重华沉下表情,一种危险战栗的电流迅速划过心间,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一瞬间有些不详的预感。

“到底怎么了……”

贺雨然深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才有勇气说下去:“肖重华……你听我说,欧阳暖……死了。”

肖重华身体一颤,片刻之后,勉力笑道:“你开什么玩笑……”

贺雨然按紧他的肩膀:“肖重华……我没有骗你……”说着顿了顿,强行让他镇定下来,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欧阳暖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肖重华轻轻一震,忽然沉默下来。

阳光和缓,却再也驱散不了冬日的冷意。肖重华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不,如果有地狱的话,他现在应该是身处在地狱里!甚至于,他都无法听明白,只能看到贺雨然的嘴巴开开合合,却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他根本没办法分辨!

贺雨然抿了抿唇,一瞬间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对不起……”

肖重华静默着垂首而立,阳光轻洒下来,铺在他的身上,一瞬间有些刺眼。

贺雨然几乎没办法面对他这样的表情,叹了一声:“你别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

肖重华轻轻动了动,却再也没有抬起头来,过了半响,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你在骗我……她好好的,怎么可能死……”

贺雨然神色忽然有些哀伤,过了片刻,唯有扣紧他的肩膀,慢声道:“都是我疏忽,贺家人都被太子灭了口,只剩下我妹妹一个人,我虽然不喜欢她,却也只能把她带在身边,谁知她那样憎恨世子妃,明知道她产后必定虚弱,极有可能大出血,到时候我一定会为她施针,可谁知道她就抓住这个机会,竟然在银针上下了毒。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大胆!”

肖重华身体忽然颤了一下,似乎是不能相信他所说的话,过了片刻,轻轻挣了挣,抽开贺雨然紧扣肩膀的手,后退了一步。

贺雨然站在他面前,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肖重华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弄错了……”一边说着,他突然转过身来,抬起头来,眼眶竟然出现隐约的一丝赤红。

“不许再诅咒她……”马蹄急促,一连几日不眠不休,肖重华有些倦怠,掩不住一身的风尘仆仆,神经却绷得十分紧张,却没料到,竟然等到这样的话。

“肖重华!”贺雨然忽然垂头,“我也希望这是骗你的。但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欧阳暖死了!她死在我的眼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停止呼吸,我绝不会拿生死大事开玩笑的!”

肖重华脸色刷地惨白,嘴角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脚下一软,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贺雨然知道自己的立场,根本没有资格道歉,他与欧阳暖虽然是萍水相逢,可是医者父母心,他是真的希望她能活下来,能够顺利生下孩子!过了半天,才淡淡道:“她为你生下一个儿子,你想不想看看他。”

肖重华张了张嘴,喉咙却苦涩得厉害,似乎想说什么,挣扎许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雨然看着他,道:“孩子生下来便没了呼吸,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能救活他,我只想说,不求你的原谅,也不求你放过家婷,只要你劝大公主留下她一条全尸,将她的尸体交给我带回平城。”

肖重华颤了一下,然后缓缓地低下头来,漆黑的发帘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见面庞,过了片刻,他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几乎没办法维持住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他似乎就站在崩溃的边缘了。

贺雨然突然有些不忍,停了一停,轻叹道:“跟我去见见你的孩子……”

肖重华摇摇头,平静了一会儿,才敢抬起头来,挣扎着声音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贺雨然看着他,难道对方到现在都不肯面对现实吗?

“再说一遍!”肖重华揪紧眉宇,眼眶热意忽然更甚,他似乎已经控制不住,只是深吸了口气,终于再也说不下去。

贺雨然点了点头:“你走之后,虽然大家都尽了最大努力,连她自己也拼上性命要保住这孩子,可是她生产的时候,却被家婷……”

肖重华猛然看向他,忽然攥紧了双拳,已经控制不住,喉咙里挣扎着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颤抖,又像是不甘,破破碎碎的,不甚清晰,却像绷断了神经,终于有些失态。

贺雨然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唇,道:“世事难料,你……最起码,还有你和她的儿子……”

肖重华轻笑了一声,这笑声低沉悲哀,有些不甘的苦涩与心酸,尽显痛过之后的无力与苍白。

“我要见她。”

贺雨然暗下神色:“大公主不会让你见到她的,就连林妃娘娘都觉得你是为了家国大业放弃了她,纵然真相大白,她也不会原谅你的……”

肖重华轻轻一震,然后深吸了口气:“她恨我?”

贺雨然苦笑:“我不知道……”

肖重华轻闭下眼,摇摇头,睫毛轻颤:“她该恨我的……是,我口口声声对她好,实际上我是用错了方法去保护她,我应该把她留在我的身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我咎由自取!”他突然踉跄一般地向后退了两步,连续撞到了一连串的东西,好像随着他的心一起,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贺雨然又一把将他提起来,怒道:“肖重华,你振作一点好不好,你这样还像是你吗?”

肖重华睁了一下眼睛,绝望冰冷的悲伤一闪而过,过了半响,他沉重的呼吸一下,吃力道:“是我害死她的。”他低低说着,细密的睫羽一颤一颤,几乎带着无法漠视的绝望,濒临死亡的气息,贺雨然手下一抖,松开力气。

铺天盖地的绝望悲伤压得肖重华难以呼吸,他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

“为什么不去看看你的儿子?还没有人给他起名字。”

肖重华轻轻一震。

贺雨然以为这能打动他,可肖重华静默着不动,颤抖了片刻,终于挣扎着站起来,却没有半个动作。

阳光过于刺眼,几乎让人无法容忍。肖重华忽然捂起脸来,颤抖不安的手指泄露他微微凌乱的情绪,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终于缓过劲来,才哆哆嗦嗦地移开手指。时候不早,空气中起了一丝寒意,阳光也随着它的寒冷渐渐暗淡下来,慢慢的,转为血一般的红。

“暖儿——你是不是恨我?”没有人回答,终于没有人再愿意回答他,徒有风声,徒有这冰冷彻骨的寒意,肖重华只觉得可怕,这消息太过可怕,太过让人难以接受,他最爱的人,会对他说话,会对他笑,会让他心跳心慌心爱的人,居然不在了。

肖重华只是想着,她不该……不该如此容易的,就如星子陨落一般,无声无息……

肖重华不肯去见欧阳暖的尸体,也不肯去见孩子,他回到燕王府后,表现得很平静,自从第一天有些失态以来,以后的几天,都一直很安静,很正常,该上朝的时候上朝,该吃饭的时候吃饭,燕王刚开始觉得无碍,可是慢慢地觉得他不正常。

肖重华自己却觉得很正常,他甚至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欧阳暖的名字,每天早上上朝的时候,他只是会有一点眩晕,刚开始的两天还好,慢慢的越来越严重。

“世子,折子都送去了您的书房。”金良小心翼翼地道。

“恩。”才刚这么说,肖重华就已摔在了地上,金良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搀扶他,然而肖重华却推开了他,慢慢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进书房,翻开折子。

“世子,您还没用午膳,是不是——”金良很担忧,可是肖重华坚决不许他对任何人提起他的异常,他便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送过来吧。”

丫头把午膳送了过来,桌子上摆放着一碟玉带虾仁、松子虾仁、松子鱼糕、七星鸡子、鸳鸯鸡、一品豆腐、锅豆腐、炒小豆腐、珍珠汤、什锦素鹅脖、炸溜茄子、油淋白菜、油拨豆莛,看起来很有胃口,这都是小厨房精心为他准备的东西。世子妃还没有发丧,大公主还在悲痛中,坚决不许任何人提起世子妃没了的消息,可人人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大家原本以为肖重华多少会为此内疚,并且茶饭不思什么的,可是肖重华却表现的一如往常,今天也是一样,他把这些东西都一一吃进了肚子。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和平日里一样。

然而等金良出去的时候,肖重华只感觉到突然一股上涌的感觉,他快步走到盥洗盆中,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看着这些恶心的东西,他皱了皱眉,吩咐人进来将东西打扫干净。

这几天都是这样,吃下去的东西会全都吐出来。

“世子。”王太医就等在院子外面。

“恩。”肖重华问候过后便挥了挥手走出大门,意思是今天不用为他诊疗。

王太医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病人他医术再好也治不了,他还是去向燕王请辞吧。自从连续发生几次莫名其妙的晕倒之后,金良好便自作主张为肖重华找了轿子,并一直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世子,您去哪儿?”金良看了一眼肖重华,忍不住摇头,这么差的脸色就应该在家好好休息啊,更何况,世子妃刚死,若是换了旁人都要装装样子的,世子越是表现如常,唾弃责骂他的人就越多。谁不知道现在连林妃娘娘都对世子不去看望孩子有了微词呢,大家跟红顶白,个个都在背地里说闲话,也不想想若是没有世子,京都早已被南诏攻陷,陷入一片血污之中了。

依金良看,世子简直是在变相地惩罚自己。

肖重华想了想,“军营。”

到了京郊的军营,将军白泽见到昔日的上司到来有些意外。

“世子,这些事……”白泽瞥了两眼肖重华,鼓起勇气说,“军中这些事燕王都交给属下在处理,现在也办得差不多了,世子你……你不必亲自来过问。”

肖重华愣了下,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一切就交给你了。”这几天来他做事频频失误,燕王不让他干预军务也是应该。

离开军营,已经过了晚膳时间,现在世子妃也不在了,没人会反复提醒小厨房准备晚膳,金良试探着问:“世子,京都刚开了一座酒楼叫慕心阁,要不要去尝尝?”

“也好。”

这家慕心阁的确是客似云来,金良安排了雅间,掌柜亲自安排人端上来十道名菜,而肖重华到最后却只吃下了一点白饭。

金良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不可思议,世子究竟是怎么了。

黄昏之后,肖重华独自回到自己的书房,贺心堂他却不肯去了,只是在书房的旁边安排了一间屋子,沐浴后躺在床上,其实他根本睡不着,只是在床上静静地躺着,恢复他一天消耗掉的力气。

第二天,肖重华准时到达军营,不过原来的事情已经取消了。回到书房,书房桌子上空空如也,金良也没有拿任何折子来给他看,也没有相关事务要他处理。

“王爷说不是要剥夺您的权力,只是……只是等您身体状况好一些才能继续做。”金良这样说。

“我知道了。”肖重华起身离开。

由此开始,半个月内肖重华的所有职务被人架空。他到哪里,哪里都不需要他。不是燕王看他不顺眼要撵走他,实在是他再也不适合做任何工作,一个重度病人能干得了什么。

“你看他那样子。”燕王一脸焦心地看着外面坐在躺椅上的人。

大公主的面色冰冷,“你再为他找个大夫吧。”

“他自己不想好,大夫又有什么用!”燕王一个劲儿地叹气。

大公主淡淡道:“那也是他的事!”

燕王像是哑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响后对外面的人做了一个手势,随后王太医走了进来。

“究竟怎么回事?”

“世子是吃不下东西,不是不想吃东西。他一直在拼命压抑自己,只不过吃进去又吐出来了。”王太医自己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这症状不是自己找死吗?

“什么原因呢?”燕王问道。

王太医摇头,“这……我也无法回答,世子什么都不肯对人说。”

“让他卧床休息吧。”大公主讽刺地道,没半点留情。

王太医看了看燕王,燕王重重叹了口气,“公主说的对,从今天起,让世子卧床休息。”

燕王的安排肖重华没有办法拒绝,第二天他就被强制要求休息,身边时刻有太医、丫鬟和妈妈们围绕着。他觉得燕王有点小题大做,他不过是吃不下东西,实在没必要这样。

不过多亏了太医的安神药,他总算可以睡到天亮不会半夜醒过来。

睡梦中,他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重华——”

“啊——!”刚才还睡着的人,突然间就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满头的冷汗。

看清楚四周,确定自己仍然在自己的房间,肖重华这才捂住快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急促的呼吸。他又看到了她,又听到她叫他的名字。刚开始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她的脸,所以他不敢睡,他怕又要面对那个结局,怕得要死。

肖重华突然瞥见窗外有一抹身影,他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跑了出去。

一院子的丫头妈妈们都露出惊骇的表情。

没有她,他应该是看错了。

正当肖重华这么想,那一道修长的背影又晃进了他的视线。他撑起无力的身体,排开挡路的人奔出了院子,像无头苍蝇似的左撞右拉,把花园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人。很久没有这么剧烈的活动,他靠着墙急喘着气,心想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因为昨晚的梦所以他产生了幻觉。可是望着花园的门口,他又觉得不甘心。

花园里,假山后,草丛边,他一次次地找,上一次成功进食是好几天以前的事,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到了最后全凭他的意志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他可能真要病死了,肖重华抵着墙想。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这样痛苦。

“世子。”

肖重华有一瞬间的欣喜若狂,激动的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想要站直身体,伸手抓住对方的肩膀,下一秒却如遭电击,‘暖’字硬生生卡在喉咙。

看着这皮包骨头的人,对方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道:“世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肖重华靠在角落不让自己滑落下去,等到胸膛的起伏渐渐缓和后他才点头,然后道,“香雪公主。”

他的声音细不可闻,还好慕红雪看得懂,她叹了口气:“我以为,一切都会好好的,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肖重华愣住,原来那个人真的死了,若非如此,为什么慕红雪会说这种话。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起来,走回去,慕红雪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有一丝茫然。

肖重华回到自己的房间,却突然扶着门框在地上呕吐起来。没有吃任何东西,吐出的也只是水。很快吐干净了胃里的液体就变成了干呕,呕吐的声音非常吓人,一声一声像是要把肺腑吐出来一样。

燕王进来时,看到的是蜷缩在地上痉挛的人,他当即就把太医狠狠数落了一顿,等到肖重华的脸色好了些,他们才说起正事。

“你——振作一点,听见没有!”燕王第一次开口。

肖重华摇摇头。

燕王接着往下说,“她是被贺家那个贱人害死的,跟你没关系。所以,你也不用再自责。”

肖重华垂了垂眼,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思,别人以为,自己是在自责,可是只有自己知道,看着不是自责,是没办法离开没有她的生活……

燕王拍着肖重华的肩膀叹气,“你也想想我,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忍心吗?”

肖重华看着燕王头上的白发,心头不免一阵刺痛。

“怎么说都是肖家的人,不该这么懦弱。”

“是,父王……”

“那个孩子,是我们家的血脉,可是皇姐却不肯将他交出来。你必须振作一点,想法子把孩子带回来。”

燕王走了,金良小心翼翼地道:“世子,是不是去公主府,把小殿下接回来?”

肖重华笑着摆摆手,脚下却仍然虚晃得厉害,显然是虚弱过度,一低头,忽然有些头重脚轻,再加上脚下虚浮,“扑通”一声,摔得不轻。桌上的茶杯掉在地上,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额头,清晰而凝重的伤口渗出血水,他却不自知,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自顾自地重新站起,任浓稠血腥的液体缓缓流下,沿着蜿蜒的痕迹,染红了他的睫毛。眼前全是血红的颜色,肖重华却没有一丝表情。

金良愣愣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肖重华随意地抹了抹,直到手上全是血红的颜色,才默默地凝着眼神发呆,过了一会儿,居然莫名其妙地笑了。

“内疚,我是内疚吗?”肖重华笑了,笑得声音很大,好像说着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一般,笑着笑着,就不自觉地流出眼泪。

金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世子的眼泪,纵然生死一线,纵然尖锐的刀锋划破他的胸膛,他也没看到过他的泪水。

而对肖重华而言,冰冷的眼泪流进嘴里,却真的是苦涩的味道。

他怔住了,呆呆地不动。

金良垂下眼帘,低低道:“世子——”

肖重华终于明白,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欧阳暖已经死了,只有他像疯了般,只有他不肯接受现实。他脚步踉跄地坐进一把椅子中,像失了全身力气一般,手抚着额头,额前的长发尽数垂落下来,盖在他的手背上,挡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似乎也一并掩埋了他的所有的心伤,所有的悲痛。他就这么呆了一会儿,默默的,很久都不再动作,过了片刻,肖重华动了一动,终于从手掌中抬起头来。

“我要接她回来。”

他这样说着,金良却是一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然而肖重华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肖重华到了大公主府,大公主却没有像上次一样阻拦他,不知是已经接受了义女死去的现实,还是在燕王府看到肖重华那模样心中终于动容,她松了口,让人放肖重华进去,其实就算阻拦,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方嬷嬷亲自领着肖重华到了门口,脸色却是阴沉的,她已经从红玉口中得知了肖重华疏远欧阳暖的真相,可那又怎样呢?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离开小姐是事实,哪怕他是为了让小姐安全也是一样,最后小姐不还是变成这样了吗?

可是,他终究,不算是辜负了小姐的感情,也没有和慕红雪又任何的纠葛,在他回京后,再也没有了和慕红雪一起的消息了……这就说明,红玉说的是真的。方嬷嬷想了想,忽然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居然抱了个软绵绵的襁褓出来。襁褓里面的孩子,一直在啼哭,奶声奶气,皱着鼻子,小脸红彤彤的,看起来很是可怜巴巴的。

他突然被人从摇篮里面抱出来,便哭哭啼啼的,只是这哭声很是没力气,有一声没一声的,最后还被口水呛了一下,似乎就要缓不过来气,方嬷嬷连忙拍了拍他的小后背,小声地哄他。

肖重华轻轻一震,忽然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方嬷嬷手里的婴儿。方嬷嬷叹了口气,笑了一手抱着孩子哄了一番,然后走近肖重华道:“要抱抱吗?”

肖重华忽然眼前就模糊起来,竭力伸手出去,动了动,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仿佛,只是看着这个孩子,他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别人都觉得,欧阳暖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而死的,可是对于肖重华来说,她是被自己的冷漠无情害死的。若非自己逼她离开,她也不会被贺家婷谋害,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他的错,老天为什么要惩罚暖儿呢?明明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的!

小婴儿换了个环境,也不习惯似的,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圈,忽然咿呀了一声,提前打了个招呼,小嘴一扁,啼哭起来。方嬷嬷就着抱着他的姿势拍了拍:“世子,你要不要哄哄?这是你的儿子啊,小姐留给你的唯一的骨血……”

肖重华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头阵阵的苦涩,尤其是听到方嬷嬷说是暖儿留给他最后的骨血,他突然手下一抖,颤颤地:“我……”

此时此刻,在战场上统帅过千军万马的燕王世子,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父亲,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他的面容很紧张,紧张得绷着呼吸,掌心里也出满了汗,他眼眶通红地望着婴儿,害怕似的,根本就不敢伸手去碰。

看到这样的肖重华,方嬷嬷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毕竟成亲以来,肖重华对欧阳暖的呵护,她一直看在眼里,只是欧阳暖的死,也是与他有一定的关系……让她无法释怀而已。

“这孩子……”方嬷嬷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揽在怀里,回忆似的,慢慢道:“小姐可是很努力才保住的呢……”

肖重华本来要去伸手碰,闻言,竟微微地僵了一下,极不自然的,垂下双手,不敢再动。

方嬷嬷将怀中的婴儿哄了一番,逗得他咯咯咯地笑了,才抬起头来,看着肖重华,叹气道:“这是你的儿子,小姐不惜生命,为你生下的,所以,你应该抱一抱。”

肖重华心中的感受,仿佛是有一个人在拿着钝刀子割他的心,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流出血来,慢慢腐烂,心中的伤口,变得难以愈合。不,或许,已经是没有心了。

婴儿却根本不知道父亲的痛苦,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他只知道在自己的世界开心地笑,咿呀咿呀地手脚乱蹬,胳膊仿佛一节一节的藕,可爱的要命,他的手脚晃了一阵,才勉强抓住方嬷嬷的一根手指。

肖重华闭了闭眼睛,在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混了浓重的鼻音,低低的,让人也不禁跟着苦涩起来。“暖儿,暖儿……”肖重华反反复复的,几不可闻地呢喃着欧阳暖的名字,然后就伸手将孩子抱过来,抱了一会儿,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闭上了眼睛。

方嬷嬷有些心酸,别过了脸。

他再睁开,却看见婴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地大大的,咕噜噜地看着自己,这张可爱的,红彤彤的小脸,竟然是暖儿为自己生下的儿子。

肖重华轻轻一颤,停了一停,猛然就收紧了揽着襁褓的双手,紧紧的,几乎嵌进自己的怀里。

孩子的身体十分的柔软,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变得很安静,很乖巧。淡淡的,迎面扑来的奶香,和着婴儿该有的脆弱与娇嫩,再次清晰深刻的,展现在肖重华眼前。这是自己的儿子啊,暖儿的血脉,肖重华紧贴着他的小脸,收紧了怀抱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轻轻颤抖,依偎上这世上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婴儿似乎被弄痛了,哇地一声,突然哭出声来。

肖重华轻轻颤抖,却并不哄他,头依然埋在襁褓之中,贴着他的小脸,喃喃反复地说着什么,任由孩子不停地哭着。

方嬷嬷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解读到他的悲伤。

“公主吩咐了,你可以去看看小姐。”

肖重华轻轻一震,瞬间僵住身体,不敢抬头。

方嬷嬷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接过孩子,哭得累了,婴儿改由小小声的啜泣,像小猫一样,叫的人心里难过。她悉心地哄了一番,终于将婴儿哄得睡了,才将他抱进隔壁房中,轻手轻脚地放进摇床。

贺雨然在门口等着肖重华,带着他进去,一跨进屋子,与外面炎热截然相反的阴冷让人猛地一个寒颤。阴暗寂静的房间里,脚步踩在砖面上,都带了一种空洞的回声,仿佛在走一个永远走不完的路。肖重华一眼看到一张白色的帘幕罩在床边,贺雨然亲自走上前掀起了帷幕。一层层浅白的纱罗,层层迭迭,仿佛是无数层浮云交迭在了一起。而在云的尽头,欧阳暖一点生气也没有的躺在床上,看上去和往常一样,她的表情非常安静,看起来竟仿佛是在睡着了一样。

肖重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床旁的,只觉得自己每迈一步,筋骨就好似一片片,一层层,渐次剥落,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惨痛。他望着她,一只手按在心口,觉得那里痛得要裂开了,痛不欲生。

他的手,一点点伸出来,拂过她的脸,他根本没办法忘记她身上的气息,更没办法忘记她的容颜,所以直到此刻,他才能够确定,她是真的已经死了。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情,他情愿自我欺骗,他情愿告诉自己,暖儿只是生他的气,所以才故意躲起来不见自己,而非是根本已经不可能再睁开眼睛。

可是,他突然察觉到,欧阳暖的脸是温热的,身体也是,他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贺雨然。

“说是完全死了,也不尽然。”贺雨然看他这样,突然于心不忍,说道,“若是一般太医来看,肯定会觉得人已经死了,因为呼吸和脉搏都十分衰微,从表面看几乎完全和死人一样,如果不仔细检查,很容易当作误认为已经死亡,甚至将人埋葬,这种状态并不常见,一般被称作假死。”

肖重华一时间几乎忘却了呼吸,他快步走上去,用力抓住贺雨然的衣领,厉声道:“为什么不早说?”

主要是因为大公主要让肖重华接受教训,其次么……贺雨然呛了几下,差点窒息,肖重华放开了他,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震惊道:“根本没有治疗的方法,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肖重华盯着他,斩钉截铁道:“你一定会有办法。”

贺雨然哑然:“我要是有办法还用等到现在吗?”

肖重华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若是还想要保住你妹妹的性命,你就老老实实将一切都说出来,否则我会将她大卸八块,让你没办法要到她的全尸!”

贺雨然几乎说不出话来,半响后才道:“你也是够狠的……不错,是有法子,但我却没办法救她的性命!我只是听说,南诏国有一位巫医,医术十分的高明,若是能想法子请到他——一定有办法!可是……”

不用贺雨然说完,肖重华便知道对方的意思,刚刚和南诏打完仗,就去请对方的巫医——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可是他连想也不想的,便道:“我会想法子,你要保证,暖儿能撑到那时候!”

贺雨然点点头,暗地里道,肖重华真是疯了,贺家婷摆明了是受人唆使,虽然怎么问都问不出来,可他能肯定,就凭他妹妹那脑子,就算带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也不会变的聪明多少,怎么可能会想到欧阳暖身体虚弱必定会难产,又怎能预料到产后一定会大出血,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一定会给她施针?就算都被她猜到了,又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只有南诏的巫医才能救人?哪里都不是,偏偏是南诏啊……那里可是肖天烨的地盘。

这一切,连自己都能看出来其中有诈,肖重华却要这样做,唉,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肖重华却充耳不闻,走到欧阳暖身边坐下,拉上她的右手,交叉合十,缓缓相握:“暖儿。”

欧阳暖躺在床上,安详地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肖重华抿了抿唇,微微苦笑,又伸手拢了拢她的长发,贴在她的心口上,好半天都不动,肖重华眼角有些湿润,却还是努力挤出微笑,缓缓地回忆:“暖儿,我答应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自私地丢下你,有没有恨我?有没有?”他一点一点轻啄着欧阳暖的脸颊,不知不觉地,一双眼睛却转为冰冷,冻得人心生痛:“你恨我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竟然都没做到,可是你放心,我绝不会再食言了……”

肖重华的语言像是发誓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平静下来,贺雨然看着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阻止他了,若是真的不让他去,只会让他陪着欧阳暖一起毁灭,这样一个男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走向死亡,这种爱真是可怕,他还有力量阻拦吗?

第二天,肖重华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让贺雨然同行,悄悄带走了欧阳暖,等到惊动了大公主和燕王府,人已经不见了。

南诏的这位神医,就住在南诏一个悄无人烟的莫苍山中,而莫苍山正是在南诏境内,与大历只有一水之隔。

莫仓山巍峨险峻,人烟稀少,甚至没有一条顺畅的道路直通山顶。肖重华相信,巫医便是住在那里,所以执意要背着欧阳暖上山。路上长满了荆棘,肖重华深一脚浅一脚,气息微微乱了,却将欧阳暖背的更稳。

贺雨然看他明知道事情有问题却还带着人孤身上山,不由摇了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好容易到了半山腰,看到一个老人,正在山间砍柴,贺雨然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巫医的人,老人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把手一指:“一般人都走不到这里,你们坚持了这么久也不容易,去上面碰碰运气吧。”

他的手,遥遥指着山顶的方向,贺雨然抬头仰望,一眼看不到尽头。

肖重华真的向山上走去,连头也不回,可是贺雨然却不断回头看着那老人,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上山的过程千难万险,好几次肖重华差点滑下山去,不管贺雨然怎么劝,他却坚持不肯回头下山去,贺雨然没有办法,又不敢离开,只好硬着头皮陪他一起。

然而到了山顶,却是一片不毛之地,什么也没有,肖重华却并不放弃,将整个山顶都翻了一遍,始终没找到人烟。贺雨然劝说道:“看来我们被那老人骗了,还是回去吧,巫医未必在这里啊!”

肖重华摇了摇头,凝目望向山下,道:“刚才那位老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突然听见一阵大笑声。

两人循声望去,却是半山腰上的那个老人正站在树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那老人哈哈大笑:“好眼力啊,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傻傻跑上山来。”

“因为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等着嘲笑我们。”肖重华淡淡地说。

老人手捋长须笑道:“你倒真是不笨,你背着的倒是个漂亮女娃,可我实在是不能救她,而不是不想救她”

“你有法子,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肖重华一针见血地道。

老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你的眼睛真是毒,好吧,我实话跟你说,这女子几乎不治,若要续命除非服下苍冥山的金雕的血。”

“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金雕,帮我救她。”肖重华毫不犹豫道。

老人摇头:“金雕我这里有一只,问题是它的血液本身就有剧毒,正常人若是沾上一滴尚且要多受许多煎熬,更何况这女子已经濒临死亡,此举实在是兵行险招,只怕碰不得。”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肖重华皱起眉。

老人笑了一笑:“也不是没有,只是需要一个药人,为她承受这毒液煎熬的痛苦,然后取这药人心头的血便可。但若是这药人有半分不情愿,血液不畅,药性受损,到时只怕也是没用,还白白浪费了金雕的血,天底下可就只有这一只了。”

心头血?谁会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性命来救她?这老人莫非是疯了不成,贺雨然摇摇头:“没办法了,我们都尽力了,重华,下山去吧。”

贺雨然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医者,他平日阅览群书,自然知道世上有百岁的金雕的血以毒攻毒这么一说,只是这法子实在匪夷所思,就算有,其本身也只是一种烈到极致的毒,有害无益。再说他本身并不研究毒药,对于金雕的毒血,只是略略知晓而已。

他一把拉住肖重华,道:“金雕血可是噬心之毒,谁也不敢保证你还能活着,就算你活下来,难道以后你要她一个人生活吗?”

肖重华轻轻一震:“你是说?”

那边的巫医笑了笑:“她能活,当然我也有本事可以保你不死,但是……噬心之痛,你以后也要承担着这痛苦,这是以命换命,可不能怨我。”

肖重华想了想:“没问题。”

贺雨然顿时露出急切的神色,想要出言阻止他,然而肖重华却对他摇了摇头。

巫医的住处果然在半山腰的树林里,到了地方,他就丢给肖重华几副药材让他喝下去,肖重华不知道里面混了什么,只是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几不可察,但他嗅觉灵敏程度一般人不可比之,他虽然心有疑问,也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但他还是照单全收了,看到这一幕,贺雨然气得要死,却无可奈何。麻烦是他妹妹惹出来的,虽然事后他也将贺家婷交给了大公主,依照对方的性格,家婷现在绝没好果子吃,但不论怎么样,要是能让欧阳暖活过来,他也就能将功折罪了。

一个很大很大的木桶摆在那里,里面冒着缓缓的热气,巫医神情怡然地站在那里,肖重华在他身前站定,大致扫了一眼,也不惊慌,淡淡问道:“我该怎么做?”

“你要进入木桶之中,药效泡在热水之中,效果才会好。”

肖重华照做了,不一会儿,巫医递给他一个竹筒,道:“全喝掉。”

竹筒里面的血带着一种令人觉得无比恶心的味道,肖重华顿时觉得浑身有一种刺痛感,那毒血慢慢沉淀入他的血脉之中,随着体内奔腾的血液流动,把毒带到全身各处,似冰又似火的肆虐着。无法抵挡体内那阵寒气,他尽量压制住全身的痛觉,双手努力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等他从木桶里出来,却没办法走到床边去,只能慢慢滑坐下来,四肢好像都麻痹了,一点也抬不起来。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而已……

三日后的一个夜晚,肖重华按照巫医的吩咐点上了安神香,“好了,你放心吧。”肖重华对贺雨然说道。

贺雨然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脸上的神情非同寻常,不由得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肖重华慢慢走到床边去,欧阳暖已经睡熟,美丽的面孔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轻轻抚摸着她可爱的面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他坐在她的身边,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然后慢慢俯下身,抱住她,她的肌肤是温热的,不像他,自从服食了金雕的血后,便经常浑身冰凉,好像死人一样。所以他从来不敢这样靠近她,生怕冻坏了她。

“我心里好难过,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只会以为我是一个令人憎恶的男人,将我忘地一干二净呢,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想要你活着,又想让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肖重华低声说着,起身,却又舍不得一般,低下头将嘴唇贴在她的唇上,像是小孩子一样轻轻蹭了蹭,笑了。

巫医取出一道小小的利刃,慢慢道:“痛是肯定的,只是不会致命。”

肖重华点点头,巫医动起手来,刀刃在手中熟练地转了一转,找准位置,慢慢下刀。下刀的位置在心口偏下,他左手按着肖重华,刀刃缓缓切了进去。

肖重华身形一颤,顿时咬住下唇,冷汗涔涔而下。

贺雨然虽然也是大夫,却实在看得头皮发麻。

刀口开的不大,却非常深,浓稠而粘腻的血水汩汩不断从伤口渗出,不过一会儿,整个房间染上了铺天盖地的血腥味道。肖重华似乎还没有失去知觉,额上大汗淋漓,嘴唇也被他咬出血迹。虽然事先服下了止痛的草药,可是伤口就在动脉之上,肖重华十分清晰地能感觉到体内热流的迅速流失,正随着他的生命力,张狂而霸道的,无力而失措的,汹涌喷出。肖重华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只是闭上眼睛等待。

“你们国君真是够狠毒的,明知道他的性情,这是摆明了要他一辈子受痛苦却不能解脱,还要他们夫妻生生分离。”贺雨然冷笑起来。

巫医道:“那也要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肖重华听得迷迷糊糊,失血过多,全身又忽冷忽热,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一切都听不真切,只觉得全身啃噬一般的痛。他们都围过去开始查看欧阳暖的情形,肖重华也想过去,全身却开始失力,像灌了铅一般,眼前先是模糊,接着就慢慢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贺雨然……”他甚至还有神智,甚至还可以开口出声,只是声音绵软无力,像被碾过似的,干涩得让人发慌。

贺雨然叫道:“快先给他止血!快啊快啊!”接着就是一片噪杂,肖重华听不真切,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混混沌沌之中,身上剧痛,然后就昏了过去。

朦朦胧胧张开眼,却是黑夜,什么都看不见,肖重华身上酸痛,摸索之中感觉到心口的部位包了厚重的一层,他休息了一下,感觉呼吸急促,掀被下床,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直接跌了下去。

肖重华摸索着站起来,忽然听见推门而入的声音,接着就是贺雨然高兴的声音:“你醒了吗?太好了!”

肖重华摇摇头,觉得这声音熟悉,慢慢道:“贺雨然。”

贺雨然微微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肖重华只是微微停顿了片刻,失笑:“既然是毒药,总归是有副作用的。”

贺雨然突然就默不作声,放轻脚步走近他的身边,在他眼前晃了晃。

肖重华睁开的眼睛不知望着何处,空荡荡,茫然然,流光不再,泛着些灰暗的颜色,十分的空洞,这难道是……失明了?老天啊!贺雨然微微呆滞,瞬间回神,讪讪地将手伸了回去,心中微微不安。

肖重华却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看不见了,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摸索着就要向门口走去:“暖儿!她到底怎么样?她怎么样了!?”

“放心吧……”贺雨然说道:“虽然还没醒,但是没有大碍,现在正睡着。”

“哦……”肖重华松了口气,又道:“那我去看看她。”

“别、别……”贺雨然按住他,吸了吸鼻子,勉强地笑了笑:“明天吧……明天也不迟。”说到最后,贺雨然像是在隐瞒着什么似的,语音有些颤抖。

肖重华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发展,冷笑了声:“你告诉巫医,让他转告他的主子,若是不让我见暖儿最后一面,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他。”

贺雨然惊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了想,转身走了出去。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贺雨然掩不住恼怒。

“什么怎么回事?”巫医端起茶盏,热气升腾,他微微垂目,神情很平淡,轻轻吹了一口,道:“你想问我什么?肖重华的眼睛吗?”

贺雨然咬牙切齿,“你根本一早就知道!”

巫医喝了一口茶,径自享受了一番,过了一会儿,才放下茶盏,淡淡道:“他眼睛瞎了,这就是金雕毒血的副作用了,我也没办法。”

“你撒谎!”贺雨然惊呼:“一切都是你们搞的鬼……”

“贺公子。”巫医叹口气打断她,“能保住他的性命,对我来说,已是不易,那金雕毒血何等厉害,他那日喝的药中,早就加了很多罕见药材的,如果不这样,他早就死了,还能熬到现在?”他顿了顿,想了想,又道:“现在只瞎了眼睛,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他能看见,你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见欧阳小姐吗?”

贺雨然睁大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活过来了,可是这一辈子,每隔一个月都要去泡药泉,根本只是个半条命的人,而最好的药泉,就在南诏皇宫里,你明白了吧。”

果真如此,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一切都是圈套,一切都是等待他们的陷阱!一连串的事情,原来这就是真相!贺雨然顿时有些难受,眼眶通红,他突然明白,肖重华是知道一切的,可就算如此,他早有猜到这一切都是个阴谋,然而他也下定了决心,纵然是个圈套,也要如对方所愿去完成它。

这就是肖天烨厉害的地方,对于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近乎执拗的疯狂。而肖重华,何尝不是如此呢?明知道对方在等待他跳进陷阱,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的呢?

肖重华走得很慢,一路上都不说话,他慢慢的摸索脚下的步伐,也许是怕被什么绊倒,也许是怕爬起来太过狼狈,总之,他都很小心谨慎的,应付着再平常不过的一切。

贺雨然替他打开房门,有一淡淡沉睡的人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肖重华忽然就紧张起来,提了一口气,身体也微微颤抖,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脚就走,却被门槛一绊,猛地跌倒在地。

贺雨然一惊,连忙过去扶他。

肖重华摆摆手,示意并不要紧,站起来拍拍尘土,深吸口气,才摸索着走了过去。

贺雨然在他身后跟地很紧,不敢离开一步,生怕他又跌倒似的,最终看他摇摇晃晃地终于摸索到床边,才豁然松了口气。

肖重华在床边坐下,开始颤抖着摸上什么,温热的肌肤透过薄被传到他的手心,肖重华怔了怔,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指腹下的脉搏清晰生动,缓慢而有力,虽然稍显虚弱,但并无大碍。

肖重华终于松了口气,摸索着,在她的额上印上淡淡的一个吻。

贺雨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肖重华微微一笑,暗淡的眼睛不知看什么地方:“我们走吧。”

“你不等她醒过来吗?”

肖重华慢慢摇了摇头:“不,没有这个必要了。”既然他已经瞎了,就该从她的生活中消失,而且现在她,需要肖天烨的帮助。

仿佛是做了一场梦,那种痛苦,却让人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暖儿。”一只微凉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欧阳暖的睫毛微微一动。

“你已睡了好多天,太久了……快点醒来好不好,我一直在等你,我还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说。”

那人的指尖慢慢走过她的眉尾划向眉尖,沿着鼻梁一寸一寸往下勾画,最后停在她的唇畔,良久……

欧阳暖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放大的俊脸。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迎面被重重揽入怀中,只觉得对方抱得太紧,几乎不能呼吸。

她也不动,也不明白眼前这是什么情形,只是静静的不说话。

“暖儿。”淡淡两个字,却似跋山涉水千回百转而来。他伸手捧住她的双颊,双眼错也不错地凝视着她,满脸的惊喜。

斜阳照入殿内,落在他的脸上,晚风徐徐渐起,欧阳暖困惑地看他,飞扬的眉峰,绵密的睫毛,泛着春水一般的温柔款款,而那微弯而薄的唇瓣,配着白玉一样的面孔,更是让人觉得好似随时要微笑一般多情雅致。她不喜欢这个男人的触碰,下意识地,她想抽回手,对方却抓得更紧,仿佛一生一世都不要再放开。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男人的语气很轻柔,仿佛是怕吓坏了她似的。

欧阳暖觉得奇怪,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像是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楚他真实的表情,但,他的笑容简直是过分的高兴了。

欧阳暖忽然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肖天烨微笑道:“你是我的皇后,你不记得了?”

欧阳暖被这个称呼惊骇,道:“皇后?”

肖天烨的目光眷恋地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道:“是,你父亲是南诏的木将军,他在战场上拼杀,后来为国牺牲……现在你已经是我的皇后了,我会一辈子好好地照顾你。”

欧阳暖安静地点了点头,眼底划过一丝异样:“那你是什么人?”

肖天烨静静道:“刚才告诉过你了,我是南诏的皇帝。”

欧阳暖疑惑地看着一旁的宫女,对方连忙点头,拼命地点头,生怕她不信似的。

欧阳暖接着道:“皇后?”

肖天烨笑道:“是。”

欧阳暖觉得头痛欲裂,她的手刚碰到头部,肖天烨就拉住她的手腕,“你的身体还没好,休息一下吧。”

欧阳暖道:“可是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当然会什么都不记得,巫医的药不是普通人能够抗衡的,肖天烨微笑道:“现在我将一切都告诉了你,怎么,你不信?”

欧阳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肖天烨摸摸欧阳暖的头,有点可怜地说:“你没有银子,不记得自己是谁,浑身上下什么东西都没有,我比你有钱,比你有地位,欺骗你对我来说什么好处也没有。”

欧阳暖愣住,用力地咬住嘴唇,似乎这些话让她十分地苦恼。

肖天烨的眼睛里慢慢扬起一丝笑意,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脸,叹了口气道:“总算比你以前那冷冰冰的模样要惹人喜欢得多了。”

欧阳暖还是躲开了他的碰触,没缘由的,心里有一种陡然升起的抵触情绪,不喜欢,不喜欢这个人,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但是,他说的没错,她现在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有地位,连睡的这张床都是对方的,毫无值得对方图谋的地方。

最后一个问题,欧阳暖抚着胸口,凝视着他道:“那我为什么会昏迷?”

肖天烨目光中带着几分爱怜,他没有避开这明亮的眼睛,即便这双眼睛能照耀出他内心的丑陋和冷酷,他还是直视着她,温柔地道:“你是太累了。”

欧阳暖的表情渐渐从怀疑转成了些许小心翼翼。

他伸手,帮她把一缕掉在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但还是有几缕不听话,又掉了下来,肖天烨笑了,伸手还要去拨,欧阳暖躲开了。肖天烨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嘴角,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他那样平淡地笑着。他已经变得很有耐心,不论是对待敌人,还是心爱的女人,都是一样的。

欧阳暖垂下头,用力地咬嘴唇,她觉得很不舒服,不仅仅以为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更重要的是,她不太相信眼前这个人所说的一切,她慢慢地道:“可总觉得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好像想不起来。”

肖天烨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但他绝不会那样愚蠢告诉她真相,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肖天烨显然不是。过了半晌,他缓缓道:“以后慢慢想。”

是啊,时间多的是,欧阳暖这样想,可是好像还是有什么不对……再仔细想下去,只有头痛欲裂的感觉,心底深处那个不见底的黑洞仿佛释放出无尽悲伤的情绪,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痛苦地流出了眼泪。

肖天烨轻轻问道:“告诉我,你为了什么哭?”

欧阳暖摇着头:“我不知道。”

肖天烨道:“不知道?”

欧阳暖觉得那种头痛的感觉越来越剧烈,忽然掩面痛哭,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再问我……求求你,别再问了……”

肖天烨瞧着她,皱了眉。握紧双拳,很快又松开,道:“好,我不问,只是我要告诉你,既然那是令你痛苦的事情,又何必去想起来,记不得一切,就会快乐得多。”

欧阳暖抬起头,泪水含在眼中,她喃喃地道:“可那也许是珍贵的……珍贵的回亿……”

肖天烨挨着她在她身边坐下,慢慢道:“珍贵的回忆,快乐的回忆,我都可以给你,把那些忘了吧。”

欧阳暖看着他春水般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一种诱惑,让人不由自主跟着沉溺进去,她的脑海中,陡然出现了一双温暖的眼睛,坚定执着,充满爱意,她捂住头,道:“让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肖天烨默默地看着她,起身离开。

欧阳暖的病情仿佛越来越严重,因为她拼了命想要把那些丢掉的东西想起来,可越是挣扎就越是无济于事,她开始害怕,害怕一切是声音,甚至不想推开窗子去呼吸外面的空气,最害怕的,是每隔一个时辰,肖天烨就会来看望她,她简直要被这个男人逼疯了,他那么不动声色,可他即使只是静静坐着,也能让人有一种可怕的压迫感,她从刚开始的不喜欢,到现在,简直有些害怕他了,她不懂自己以前怎么会喜欢这个人,欧阳暖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回想,可还是一片茫然,什么都没有。

最难熬的是夜晚,因为那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那个梦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因为很熟悉,熟悉到令她的心脏怦怦地跳得厉害。

梦里是一座漂亮的大宅子,她坐在门口,不知道在等谁,然后那人终于回来了。而且那人拥有让她心动的面容,理所当然地对着她微笑。

他看她,温暖的阳光给他的身上镀了一层明媚的色彩,他清澈的眼睛里有阳光在熠熠生辉,他招招手,似乎对她说了什么,但同样在如何努力去听,也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任何声音都听不到。她心里一急,大声地问道,但那人却落寞地笑了笑,仿佛不再想看到她似地,转身走了,她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拼命地喊着那个人,然而却坠入无尽的深渊。

从梦中惊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为什么?

她看着自己手掌心晶莹的眼泪,心中疑惑,为什么竟会这样呢莫名其妙地掉眼泪?然后是难以言喻的心痛,这种心痛让人感觉心脏都快要裂开,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很快,她就开始浑身发烫,一阵热一阵冷,不只是心脏的部位,疼痛扩展到了全身,喉咙很渴,慢慢开始有灼烧的感觉,难受的将人逼入疯狂的境地,好痛好痛……几乎难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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