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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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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何去何从

2018-04-14 作者: 灰杜鹃

第二十一章 何去何从

一个多月后,1948年11月6日解放军开始发动淮海战役,11月29日又发动平津战役。此时的上海还听不到枪炮声,街上的混乱景象却好似已被炮弹耕过一遍,一遍狼迹,把吉永清回家的兴奋冲得干干净净。

霜冬时节,寒风开始往屋里灌。在简陋的租屋里,余若馨往金圆券上抹饭粒,再用一张张金圆券贴窗缝。原来糊窗缝的报纸不结实,已经被风吹破了一些,这金圆券纸张好,正好用来补破损的报纸。她一边糊着,一边跟摇篮里熟睡的儿子轻轻说着:“小乖,看我们家多有钱呀,用钱来糊窗户。”

正贴的时候,吉永清匆匆走进屋,关上门,把两盒罐头放在桌子上,问:“这两天儿子没闹了吧?”

余若馨道:“小声点,儿子睡了。你们又发罐头了?”

吉永清有些得意:“我们车间没发完的,我多拿了两盒。”

“还是猪肉的?”

“只有这种,厂长那儿还有牛肉的,不好拿。”吉永清又道:“我们兵工厂要迁往台湾了,家里看看有什么能带走的,带不走的全卖掉。”

“去台湾?为什么要去台湾?”

吉永清道:“**把东北丢了。徐蚌会战、平津会战已经开始,**败象已露,在做撤退准备。陆军机校原来想在徐州建立固定校址,现在已经被共军围在徐州,出不来了。”

余若馨无奈地摊摊手,说:“除了金条和美元,带什么都没用。前几天白菜才一万五一斤,今天就要五万了。一袋面粉都要一百多万块,你那点津贴能干什么呀?别说换美元了,只够喝稀饭!幸好我的奶水足,要不我们儿子只有饿死了。”

吉永清愤愤地说:“我刚才在大街上看到有人推了一车金圆券,排了半天的队,才提回去一小袋米。”

“现在的钱都不用数,而是用秤称。你说这是什么断子绝孙的政府啊!”

“是啊,这金元券刮尽了民脂民膏,如同废纸,老百姓真是欲哭无泪。这是亡国之相啊!”

余若馨还在贴着窗纸,把嘴一撇:“算了,你不要操心亡不亡国,先把儿子的尿布洗了吧。”

吉永清看着地上的一堆尿布,心中不快,还是拿起来放到水槽里泡着。

他看见桌子上有一本小册子,便问:“这是哪儿来的?”

余若馨回头看了看:“哦,前些天有个教堂的人来送福音,送了我一本,我还没来得及看。”

吉永清拿起来随便翻了翻,读到:“因为人类存在的目的不只是要活下去,而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而活。若是不能肯定自己为何而活,人就不会接受生命,宁可摧毁自己,也不愿意存留在世上。所有不追寻神的结果都得不到安息……”

余若馨随口问道:“这些洋教有没有佛教好?”

吉永清觉得妻子问得太幼稚,不想回答,又读了起来:“重点是认识我自己,看见上帝真正要我做的事;重点是发现一个对我而言是真理,发现我能够为之而生、为之而死的理念。”

“我问你呢?”余若馨有些不高兴了。

他放下了小册子,喃喃道:“真理?能够为之而死的理念?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

“哼,在哪里?在你舅舅的信里,你不是最崇拜你舅舅吗?”

“舅舅来信了?”吉永清急切地问。

“他干嘛不寄到兵工厂去,要寄到这个小弄堂,走了一个多月。”余若馨把信从抽屉里拿出来扔到桌上。

吉永清一边拆信一边说:“兵工厂有政训处,是军统的人,要检查官兵的信件,说不定哪天有句话写错了,被政训处查到就麻烦了。”说到军统,他又想起了堂弟,要是他哥能帮上他就好了。

他拿出舅舅的来信,仔细读了起来——

“重庆一晤,言未尽兴。今又感慨,再细析之。自由、民主、革命,国民党和**都高喊着相同的口号,但为何偏偏是**兵败如山倒呢?因为**是一支比较纯粹的队伍,他们的军队是有理想的军队;而我们国民党则分左中右很多派别,行动无法统一,我们的军队只是在混饭吃。自由民主是国民党先辈的理想,到了蒋某人那里就是一块遮羞布。

“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已在香港成立,原来民联、民促的人咸集其下。国民党的这次分裂,促使国民党彻底地变成了一个**的党。如果中山先生不死,国民党**全面掌权的话,**也必将分裂出去另组新党。**与**长期合作,国家就会避免大动荡和大规模内战,加速中兴。可惜,现在是**掌权,**分裂出去,势力很弱,中国革命就不大可能走中间路线,而会走**的激进路线。

“如果兵工厂要迁台湾,你一定不要去,宁肯回南昌,跟着国民党没有出路……”

醍醐灌顶呀!是的,决不去台湾!实在不行就当逃兵,回南昌躲起来。既知前路难,莫如抽身早。吉永清拿定了主意,把信藏了起来。以前舅舅是不敢写这么明显的亲共的话的,现在形势变了,国民党已经丢掉了半个中国,南方也岌岌可危,人心尽失,人心思变。

“写的什么?”余若馨贴完了窗缝,在摇篮边轻轻地拍着儿子。

“哦,舅舅让我不要去台湾。”

“不去就不去,孩子这么小,怎么走呀?”

海风又起,刮得门窗哗哗地响。幸好金圆券比报纸厚实,没有风钻进来。

吉永清听着风声,洗着尿布,浮想联翩——西方人不懂中庸,在无形的铁幕之外,还要建一个有形的柏林墙,割裂了东西德国,割裂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个世界、两种价值观。中国的铁幕割裂了两个阵营,也会割裂出两个世界、两种价值观。铁幕既然无法撕开,那就穿越吧!

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国民党军队又一次兵败如山倒,败退速度之快超越了国共两党的预料。1949年2月,解放军在长江北岸陈兵百万,兵临南京,威胁上海。历史即将大转折,何去何从,有人兴奋,有人焦虑……

——在遥远的北方,吉永清的母亲刘虹正兴奋地收拾行装,随**中央机关启程离开西柏坡,进驻北平。

——在不远的南方,舅舅卢靖文在江西工专按照民革的安排,暗中组织学生,准备迎接解放。

——在偏远的西部,弟弟吉永源在成都通过帮友多方联络,和**地下党接上了头,悄悄组织起一支工人纠察队,出任队长。

——从北向南,妹妹刘一丹正带领一支解放军宣传队一路疾行,沿途慰问解放军战士。在临时舞台上,在行军的路边,她欢快地说着快板:“谁英雄,谁好汉,今晚战斗比比看。看谁炸掉敌碉堡,看谁抓到指挥官。不怕苦,不怕难,军民团结勇向前,誓把蒋匪消——灭——完!”

——在东部,吉永清在上海忐忑地看着报纸,听着广播。《中央日报》一会儿说**大捷,一会儿说**撤退,让人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开始偷偷收听**的新华广播电台。两个月后,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占领南京,随即快速推进,逼近上海。形势已经明朗,国民党败局已定,他惶惶然准备下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心。

兵工厂的转移与其他部队不同,必须带上各种设备。很多设备十分笨重,吊装缓慢,已经来不及装船,无法向台湾转移了,于是奉命改为南下。南下去哪儿?还不知道,上峰的命令说变就变。兵工厂的家属都无法随队,吉永清只能让老婆、儿子留在上海。他想,只要不去台湾,就有机会再见到妻儿。

钱厂长看着堆在厂里的一辆辆坦克,发着脾气:“长江以北都丢了,南京也丢了,共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还修什么破车!”

他一路骂着,走进车间,看着十几个人在那儿三五成堆,窃窃私语,也无暇训斥。他把吉永清叫了过来,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用一种郑重的口气说:“吉永清,这里你的技术最好,你来当技术主任,提前授予你少校军衔!”

吉永清略为一愣,答道:“谢谢厂长栽培。”

钱厂长放松了表情:“有一项重要任务要交给你。我们不去台湾了,上峰命令迁往广州。后勤装备已经装完了,还有设备没装完,要在三天之内赶紧装完,立即启程,否则就来不及了。这些设备你比他们更清楚怎样防护,你来负责组织装运,党国正需要你呢!”上校厂长拍拍吉永清的肩膀,说话的口气比平时和缓多了,真是形势比人强啊!

“遵命!”吉永清先是立正,然后浅笑一下,故意套着近乎,“厂长,听说共军渡江的时候,南京汽车保养团全完了?”

“是呀,撤退的时候,他们的车多,一阵乱挤乱撞,结果全瘫在路上,不被打死,就当俘虏。我听联勤总部的朋友讲,那个杜团长本来想往香港跑,可这关头,飞香港的机票十根金条都买不到,他只有抱着他的金条当了共军的俘虏。”

吉永清一阵冷笑。此时,傅时建靠在一旁的车门前,也在冷笑。

“幸好你调来了我这个厂。你有眼光啊!”钱厂长故意夸着。

“全靠厂长的栽培。”吉永清嘴角还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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