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运的时候要特别注意那十几台机床的防护和固定。其他的设备能带多少算多少,哪些是必须带的,你都清楚。重型火炮和坦克都不要了,修好的机枪和轻型火炮可以带一些,路上万一遇到共军或者土匪还用得上。拜托拜托!”钱厂长交待完后就走了,进了他的办公室,一会儿又离开了。
厂部的墙上也有一副大标语“精诚团结,戡乱救国”,雨水一冲,已然斑驳。
傅时建把上尉军服搭在肩上,姗姗地走了过来,拍拍吉永清的肩:“少校,你知道厂长把这个重担交给你,他自己忙什么去了?”
吉永清苦笑一下:“换黄金美元呗。”
“你还不笨。你听说没有,陆军机校在徐州也完了,死了一半,降了一半,跑掉的只有几十个人。姚校长都当了俘虏。”傅时建看着吉永清好奇的眼睛,点燃一支烟,继续说:“那个马教官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共军咋这么厉害?”
“共军打的是气势。”
“你哪儿来的消息?”
“有些消息在报纸上看不到,在收音机里听不到,要在夜总会、酒楼、妓园子这些地方才能听到。”
“徐教育长呢?”
“他调到装甲兵司令部去了,算躲过一劫。”
“徐教育长是个干事业的人。”
“哪又怎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这个书呆子可别犯傻哟!”
“我知道,我这个‘少校’不过是逗我玩的,你以为我会当真的?”两人相视一笑。傅时建递了一支烟过来:“你也学学?”吉永清摇摇头:“算了,抽着头晕。”
“哎,嫂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引荐一下?”傅时建的笑脸很快就变得馋人。
“在家带孩子。这一别,还不知道啥时能见面呢?”
“还没分手就舍不得啦?你小子还真有艳福,下手比我都快。”
“去去去,不跟你说了。三句话离不开一个色字。”吉永清转身走了,傅时建嘿嘿一笑。
帐篷、棉被、行军床、干粮等后勤装备已经装了十几车,吉永清开始组织人员把车床、钻床、铣床、刨床等各种机床,和钳工操作台、锅炉、柴油机、工具、材料、一些修好的机枪、迫击炮等等吊装上车,捆扎好,又特地带上了一台电子管收音机。
没有时间进城去跟妻子告别,他在信封背面匆匆写了几句话,就投进了信箱——
山有陵,长相知;水不竭,长相守;冬无雷声夏无雪,天地清浊在,一誓两千年。汉女决绝,苍天有眼,今生也效颦,愿君永婵娟。痴男怨女,千年常在,与君相望剪西窗,勿汗颜。
兵工厂的车队匆匆上路,几乎是一色的带篷货车,绵延几公里,过杭州、鹰潭、衡阳,风餐露宿,边走边歇。在柳州休整时,又接到命令,沿湘桂黔公路改迁西南,去建立新的**基地。这样走了三个多月,于十一月初进入贵州。
每到车队宿营的时候,十几个官兵就围着那台像木箱子一样大的电子管收音机,收听最新战况,他们听到了一个又一个震撼的消息:**全线败退,湖南、绥远、云南、新疆、西康等许多地方军政长官先后投共;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在香港宣布成立,并接受**的领导;国民政府先龟缩到广州,立足未稳又匆匆迁到了台湾;十月一日,**在北京举行了开国大典。
几个徒弟天天听得目瞪口呆,陷入巨大的恐惧和迷茫。孙家富惊叹道:“如果我们晚走两天,就可能被湖南的军政长官扣留!逼我们投共!”
“是啊是啊,那可怎么办?”几个士兵焦灼地看着吉永清。
吉永清紧锁眉头,盯着收音机。路在哪里?路在天涯。这些官兵对于党国并没有什么执着,只有对自身命运的焦虑。他抬头仰望天空,长叹一句:“民国真的要亡了!”
初冬时节,重庆歌乐山中,周从化拖着沉重的脚镣,缓缓走进审讯室。他忍着酷刑带来的伤痛,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身上的军装已经破烂,浸着黑色的血迹。从国防部战史编纂委员会到白公馆只有几公里的路,却是从人间来到了地狱。他从第二十三集团军调到国防部不久,就被秘密逮捕了。
此时军统已改名为保密局,西南特区区长徐鹏飞少将坐在审讯桌前,仔细地看着这位成了阶下囚的中将,好一会儿,终于说话了:“周将军,你作为**的高级将领,党国待你不薄,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走?”
周从化两眼微闭,腰板挺直,似有所思:“老年人错了,青年人就不会错。”
徐鹏飞皱着眉:“你说什么?”
周从化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老年人错了,青年人就不会错。”道不同,不与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徐鹏飞:“谁是老年人?谁是青年人?”
周从化仍是冷冷地一句:“老年人错了,青年人就不会错。”理已明,志已决,气节当守贯长虹。
徐鹏飞失去了耐性,一拍桌子:“你身为**中将,又年过半百,我本不想对你用刑,你还是说明白点?好好反思悔过!自从你在军校散布**言论以后,我们就注意到了你。结果你不思悔改,还要帮**去策反王陵基上将。你辜负了党国对你的信任!在这里你的军衔最高,我给你最后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
周从化面无表情,仍是轻轻的一句:“老年人错了,青年人就不会错。”死不惧,何所惧?话不投机半句多。
徐鹏飞一脸茫然。他挥挥手,让人把周从化押走。他走出审讯室时,监狱长凑了上来:“长官,这也是个死硬分子,什么刑都用了,就这一句话,其他的一句不说!”
徐鹏飞嗯了一声,然后说:“让他执着吧,没时间跟他磨了,把这里的犯人全部解决掉,然后你们才能撤。”
回到保密局,徐鹏飞解开衣领透着热气。
门口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第三行动科少校科长吉永权报告!”他平时的工作都是处长安排,今天区长直接找他,一定有重要事情。
徐鹏飞抬头瞟了一下,嘴角笑了一下,招手道:“过来。”他仔细地看着吉永权的脸,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是你为党国建功立业的关键时刻,我要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如果完成得好,你可以立刻越级晋升为上校!”
吉永权一怔,双脚一并:“愿为党国效劳!”
“好。”徐鹏飞指着桌上的地图:“共军刘伯承部大概还有三五天就可能进攻重庆。这里是重庆南坪发电厂。你现在带上你的人准备好炸药,悄悄地埋在发电厂的发电机、变压器、锅炉这些关键设备旁。等共军进城在街头欢呼胜利的时候,你就引爆它,给共军一个下马威。然后你们就可以撤离。”他抬头微笑着,“怎么样,没问题吧?”
吉永权迟疑了一下,平时这位长官下达命令都是说一不二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今天的口气明显不同。吉永权暗叹形势不同了,于是答道:“一切听长官安排!只是,我们后一步撤,我老婆和孩子怎么办?”
徐鹏飞道:“这个我有安排,局里组织了一个家属车队,明天就向广州撤离。让你老婆和孩子跟着家属队走。”
吉永权立正答道:“请长官放心,卑职一定为保密局争光!”
当天回家,吉永权和老婆一说,老婆便着急起来,担心他不能按时撤离。吉永权说:“现在共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江西,我们老家的八百亩地肯定是保不住了。我这口气总得发泄一下吧?你放心,我是老军统了,干这点事算什么?”
第二天一早,吉永权把老婆和年仅一岁的儿子吉远望送上了保密局的家属车队。儿子已经会说话了,会喊爸爸了,聪明劲十分可爱。
罗代敷再一次抓住他的手:“你也快走吧,要不来不及了。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当不当上校有什么?”
吉永权嘴角一笑,拍拍老婆的脸:“没事,我是军人,我会跟上你们的。”儿子的眼睛清澈如水,老婆的脸蛋娇嫩如花。他心想,人生难得几回搏,干好这一票可省却多少年的奋斗啊,然后就可以守着老婆孩子安享天伦。
看着车队一摇一晃地远去,被尘和雾淹没,然后他才去找手下的十几个特务。可是,找了半天只找到五个,另外几个家伙没人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他破口大骂几个逃兵,然后给剩下的五个特务打气、许愿。
天黑之后,他带着几个特务摸进了发电厂。但是他没有想到,**地下组织已经秘密组织了工人纠察队,把发电厂的重要部位全部监控起来。他们几个特务摸进发电厂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在他们分头安放炸药的时候,地下党和工人纠察队的几十个人一拥而上,把他们全部抓获,捆得结结实实。
吉永权被捆在墙角的水管上,身上挨了好几脚,大腿发麻。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睛,吉永权有一丝后悔:我手中沾满了**人的鲜血,此劫难逃;如果不是为了那个虚无飘渺的上校军衔,不要那么执着,我吉永权已经混在那些败兵里向广州方向撤退了,我还可以和老婆孩子团聚,还可以找到另外的发达机会。糊涂啊,贪字头上一把刀呀!但是,一根麻绳就能捆住一个老军统吗?哼!于是他假装睡着,等待机会……
三天后,解放军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攻占了重庆。重庆军事管制委员会立即宣布要处决一批国民党特务,一批军统特务被列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