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忐忑过关

2018-04-14 作者： 灰杜鹃

第二十六章 忐忑过关

从两路口、菜园坝一直到九龙坡都是一个大工地。山体上方修筑两路口经鹅岭到大坪、杨家坪的公路，山脚下修重庆火车站、九龙坡火车站，中间修筑连接上下的弯弯拐拐的四米宽的人行道。每个热火朝天的工地上都立了一根电线杆，上面挂一个大喇叭，响着洪亮的歌声：“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

新中国的大规模建设开始了！吉永清一路流连，兴奋地看着这一切。如此宏大的建设场面，市民们从来没有见过，到处都有许多人围观。

吉永清回到机务段时，已经超假一天。他赶紧先到办公室，向高主任说明了这一路的行程。高主任看着他疲惫的脸和两个黑眼圈，没有说什么，只让他回去休息。

吉永清回到工棚，放下包袱，在床上躺下，想补补瞌睡，在船上一直没睡好。电线杆上的喇叭已经唱完了歌，开始播放武段长的讲话：“……全段职工的来源主要分成四部分，一是解放军转业人员，二是原来的国民党军政人员，三是从外省铁路部门调来的职工，四是从本地招收的市民和农民。在镇反运动当中，第二部分人员是政治审查的重点。这部分人首先要写好自传，重点写清楚自己在解放前的经历，参加过什么政治组织和活动。要如实写，尽量详细一点。要相信党组织有能力搞清楚每一个人的历史，实事求是地对待每一个人的历史。写完自传后，职工们要互相揭发其他人参加反动组织，从事反动活动的情况……”

江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他不禁坐了起来，走出门，细细听着广播，心中惴惴不安。回想自己的经历并不简单，自传该如何落笔呢？分寸如何把握呢？语言当然可以平实一点，但是自己报考军校时写的是假学历，现在还写假的吗？应该写真的，不写什么九江国立中学，如实写江西工专吧。不，兵工厂的人会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原来写的是九江国立中学，如果现在改过来，他们会不会说我以前故意造假？或者怀疑我现在写的是假的？这个……谁愿意同一个说假话的人共事呢！更重要的是，自己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青帮，都写吗？不不不……他不停地抠着脑袋，焦虑难安，晚饭索然无味，晚上彻夜难眠。

第二天上班，他问了几个徒弟，他们都已写完。问他们写了多少，他们就写了一页纸。自己的历史比他们复杂得多——写深了，枪声和怒吼声还在耳边响；写浅了，有人揭发咋办？他冥思苦想了一整天仍没落笔，下班之后仍在踌躇。真的？假的？全写，部分写？他纠结着，苦恼着，独自背着手离开了九龙坡的大工地，朝人少的地方去，不知不觉地一会儿就走到了长江边。

江水轻轻流淌，江面雾气茫茫，江边没有纤夫的影子，出现两个熟悉的背影。他走近一看，傅时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白茫茫的江面；向玉明坐在旁边另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脚下的石头。江水吞没了他们的声音，也吞没了吉永清的脚步声。问问他们怎么写的。不，还是不要打搅他们。

吉永清看着背影发了一会儿呆，转身朝下游走，那边是九龙码头，许多货船正忙碌地进进出出。可转身之际，脚下一滑，几块鹅卵石松动了，往江边滚去。他赶紧站稳，看见向玉明转过了身，然后傅时建也转过身来。

“吉大哥。”向玉明站了起来，表情有些矜持。

傅时建也站了起来：“吉永清啊。”

吉永清有点尴尬，只好迎上去，笑道：“你们——聊天啊？”

向玉明勉强一笑。傅时建故作正经地说：“我们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

“哦？学术问题？”吉永清有点好奇。

傅时建嘴角含笑：“我们在讨论**的干部和国民党的干部穿的衣服有什么不同。”

吉永清笑了起来，知道他在开玩笑，便笑道：“有什么不同？”

“你看呀，**的干部除了军装、工作服，就是中山装，再没有别的了。而国民党的干部呢，除了军装和中山装，还有西装，还有长袍，五花八门。”

吉永清点点头：“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国民党的干部穿着更丰富嘛！”傅时建嘿嘿笑道。

吉永清又看看向玉明：“你说呢？”

向玉明微笑道：“这说明**的干部更纯粹，行动更容易统一；国民党的干部什么人都有，更容易各行其是。”

吉永清笑道：“还是向小姐看得透彻。”

“那是那是。她是大学生，我是凡夫俗子。”傅时建讪笑道。

吉永清又抠了抠脑袋，想了想，接着说：“你们说，为什么**的干部也喜欢穿中山装呢？”

“这个这个……他们也推崇中山先生嘛。”傅时建道。

吉永清道：“我觉得，西装代表着西学，长袍代表着中学，中山装代表着中西学的结合。**既反对传统的中学，又反对纯粹的西学，只推崇他们自己的主义。不过，**的中山装和国民党的中山装外表相同，其实内涵不同。”

向玉明道：“还是吉大哥看得透。”

傅时建用脚踢了踢脚下的卵石，姗姗道：“那是那是，才子嘛。”

吉永清见他有些不自在，便往九龙港一指，说：“你们接着讨论，我到那边散散步。”

“好好。”傅时建道。

吉永清赶紧走开，走出十几米，身后的人影就模糊了。

前面的雾色之中又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是魏成述，那个原**士兵，后来的解放军班长，现在的段政治处干事，穿着一身旧军装，一张大脸东张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