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吉呀,你,你在这儿?”魏成述好像不太自然。
吉永清略一愣,我老了吗?又一想,这是亲热呀,便浅笑道:“老魏,你也在这儿。我散步。”他从魏成述的身边走了过去,刚走过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老魏,我正想问你个事儿。”
魏成述也停住了,回头问:“啥事儿?”
吉永清走近两步:“你说,这自传该咋写?”
“哦。”魏成述的脸上放松了一下,“如实写呗。”
“当然当然。我在解放前集体加入过国民党,但是从来没有交过党费,也没有参加过国民党的活动。你说这也算?”
“这个嘛——你把这些情况如实写上就行了,要相信组织上会实事求是地对待的。”
“哦,那好。”吉永清支支吾吾地应着。
魏成述也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傅时建和你是一起加入的国民党?”
“嗯。是的。”
“那——向玉明呢?”
“她参加**还不到一年,好像没有加入国民党。”
“哦,哦,那好,那好。”魏成述连连点头,“快上班了,回去吧。”他的普通话十分别扭,还不如四川话好听。
两人默默地往回走,走进仍被雾气笼罩着的机务段。
回到工棚,老姜吃完了饭,靠在床边看书。吉永清瞟了那书一眼,是《**选集》。
他又发了一会儿呆——读书的经历还是写真实的,**不会太在意这个问题;只是自己参加的反动组织比傅时建多,还是不要写那么多,写得和他一样吧。于是他摊开信笺,按要求从出生写起,写了读小学、私塾、中学、工专、陆军机校的过程,又写了在汽车保养团和兵工厂的经历。
上班后,他接着写。在政治活动方面,他只写了集体参加国民党的经历,没写参加三青团和青帮的情况。因为参加国民党是被迫的,参加三青团和青帮是自己主动的,性质不同;而且段里没人知道自己曾经参加过三青团和青帮,自己从来没给别人提过。
他把自传又看了一遍,然后交给了高主任。他看着高主任读稿时那张严肃的脸,心想此人忠厚,善解人意,可以信赖。
高主任看完后,把稿纸还给坐在他对面的吉永清,关切地问:“你妈有消息了吗?”
吉永清心里咯噔一亮,忙道:“我妈一直在周恩来身边工作,解放后到了北京,现在在铁道部工作。”
高指导员笑道:“那就好。你再把你父母和妻子、弟弟、妹妹的情况加进去,特别是他们的政治身份要写上,再加上对国民党的痛恨,对新中国的热爱。我看就差不多了。”
“好好。”吉永清松了一口气。
高主任又说:“路局发的铁路技术资料都看了没有?”
“正在看,还没看完。”
“你把这些资料油印几十份,让每个人都学学。”
“行,我在军校的时候刻过蜡纸,会油印。”吉永清答应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把自传重写了一遍,写了父亲在解放前已死,母亲、妹妹都是**员,妻子是普通群众。
正写着,计划员小秦过来交给他一封信。他一看,是弟弟的回信,赶紧拆开来,信上说:他们厂已经改为成都铁路配件厂,正在为成渝铁路赶制道钉、螺栓等配件。他因为组织纠察队护厂,厂里的头头逃走时没能破坏厂里的设备,因而受到军管会的表扬,现在已经加入了**。他叫哥哥也赶快入党。
世事变化快呀,原来卖苦力的工人们现在成了领导阶级,成了**的座上宾;原来吃香的大学生现在成了改造对象,无比落寞。吉永清心中惶惶然不是滋味,自己怎么成了全家最落后的一个?看来,光有技术还真的不行,还要有政治头脑,还要过眼前的政审关。于是他把弟弟的情况加了上去,然后去了政治处。
他把自传交给了魏成述,暗暗观察着魏的脸色,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放进了抽屉。
吉永清回到车间开始刻蜡纸,字迹工整流畅,别人都夸他刻得好。刻完后交给小秦他们去油印。他刻了一个月,印了《蒸汽机车学》、《牵引计算法》、《机车构造及故障处理》几本资料,发给车间职工学习。他很快就把这些资料弄懂了,又给几个组的人分别讲解要点。
两个月后,运动结束了,段里没有揭发出什么大的问题。这批**过来的人和一些新招的工人,都有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情。最严重的是潘少尉,他被人检举曾经向兵工厂政训处告密,政训处据此抓获了一名**的嫌疑分子,是个中尉。但经段政治处调查,潘少尉只不过和被抓的中尉有私怨而已,那人并不是**的人,最后那人下落不明。
段里宣布了政审结果:从**兵工厂调来的这批人,历史问题都属于“一般历史问题”,不予追究。其实大家心里明白,犯有血案、心里有鬼的人早就跑了,哪敢留下来,抱着侥幸心理或者死心塌地隐藏下来的人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