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永清道:“孙家富、邓关他们老家都分了地,他们就还想当工人。”
傅时建道:“他们出来见过世面,当然不一样。”
高主任道:“农民当然有落后的一面,也有质朴的一面。特别是大家建设新中国的热情,一定要保护。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祖先都是农民嘛。”
崔大伟道:“还是高主任说得有水平!”
“对对对。”众人道。
王翠荣也凑过来听了一会儿,插话道:“崔技术员,你说说火车是啥子样子的嘛?”
“什么?”崔大伟没听懂她的四川话。
向玉明过来递给崔大伟一杯水,用普通话说:“她问你火车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崔大伟抠了抠脑袋,用手给她比划着:“火车分车头和车皮。车头是个大铁筒,铁筒内装水、装煤、烧蒸汽,蒸汽带着轮子跑。车皮嘛,装东西,装粮食,装货物。”
王翠荣尽量把话说慢一点,好让他懂:“我见过狗皮、牛皮、羊皮。车皮是啥子皮?”
崔大伟扑的一声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吐在地上,笑弯了腰。他见其他人都抿而不笑,便忍住了:“车皮就是车厢……明年机车到了,你一看就知道了。”
陆陆续续地又来了十几个人,都是车间里的同事,把小屋挤得满满地。王翠荣和林素芳招呼大家就坐,各自取便。
吉永清见屋里坐满了人,便大声道:“我们新事新办,让新郎新娘讲讲恋爱经历吧!”众人拍手称好。傅时建站起来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好说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向玉明坐在床边含笑不语。气氛终是不咸不淡。吉永清觉得自己真没用,不能调动大家的情绪。好在几个女工叽叽喳喳地,时间也就过去了。
吉永清悄声问高主任:“高主任,您的家属在哪儿呢?”高主任笑道:“在河北老家,快来了。”客人们吃了一两颗水果糖,在房里闹了一会儿,就散了。
化验室的设备安装最简单,最早结束,向玉明和王翠荣就被安排去教扫盲班。
工厂车间的设备安装最复杂,最繁重。制动设备和洗炉设备的安装需要铁路专业知识,由崔大伟负责;行(háng)吊的安装最复杂,难度最大,由吉永清负责;机床的安装很简单,傅时建负责完后又来配合吉永清。
吉永清把上海兵工厂的图纸带了一些在身上,其中有行吊的资料。他带着几个徒弟对车库进行了实地测量,然后按照上海兵工厂的行吊样式拿出设计方案。两个技术员对着图纸又研究了一番,确定可行,便向高主任汇报,得到认可,立即开始制作。制作行吊的钢材要求强度大、韧性好,而且加工长度长,加工难度很大,需要用特种钢材来加工。段里现有的普通钢材无法满足行吊的特殊要求,于是高主任让吉永清到重庆钢铁公司去专项采购。
吉永清负责机械部分,傅时建负责电机部分。高主任把起重工全部调给他们用,从解放军兵工厂调过来的技工也抽给他用,加上二人自己带的徒弟,有三十多人。但是其中能独当一面的没几个,很多操作都需要两个技术员亲自上阵。这样忙了三个多月,终于把行吊制作出来,然后开始安装。
重庆的湿度大,虽是初夏,身子一动就是汗。吉永清忙了一天,更是一身臭汗,满身疲惫。脱下工作服,回到宿舍,见门开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好奇地望着他。里面走出来一个柔弱的身影,面含微笑。
“余……”他一阵惊喜,“哎呀我的手太脏了。你咋到了?”
余若馨含笑看着他。她生了孩子以后,体型发胖,天天围着孩子转,彻底失去了重返舞台的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于演艺事业已经灰心——还是一家人在一起过过踏实日子吧。她说:“收到你的信都三月份啦。现在邮路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就干脆没有回信,把上海的房子处理了才来的。远南,来叫爸爸!”
儿子还有些忸怩。
“远南四岁了,还没跟爸爸好好亲过。”吉永清蹲在儿子面前,仔细端详起来——儿子浓眉大眼,脸型瘦长,很像自己,但是眼睛里却和自己有几分疏离,不禁百感交集。
王翠荣从屋里走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吉大哥,先把脸洗了再亲儿子吧!”这女孩的普通话学得很快。
“小王也在这儿?”吉永清站了起来。
“我师父也在,帮你们收拾新房呢。”
“啥新房,儿子都这么大了。”吉永清笑道。
向玉明走了过来,笑道:“小王说得没错,小别胜新婚嘛!进去看看你的狗窝是不是变了样?”
吉永清道:“哎呀,不好意思,你们也忙。”跨进屋,见原来老姜的东西都搬走了,两张单人床并在了一起,换上了新床单。他问:“老姜呢?”
向玉明道:“他搬过去和邓关他们挤在一起住。”
“扫盲班下课了?”
“还不下?都像你那样积极,社会主义早建成了!”向玉明笑道。
余若馨看着她们收拾房子,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屋里什么都缺,连抹布都没有。
王翠荣拉着余若馨的手道:“余姐,我给你说个笑话。今天扫盲班少了一个人,有个学员自己打起背包回家了,连招呼都没打。”
“为什么?”余若馨问。
王翠荣绘声绘色地说:“她是工厂刚招来的女工。她说:来当工人还要学认字呀?我实在认不到呀!我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有受过这种罪!算了,我还是回家挑粪桶吧。”
余若馨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真是乡巴佬。”
王翠荣笑道:“这叫山猪吃不来细糠。”她的普通话还说得有些别扭。
“什么猪?”
“山猪,山里面的猪,只吃粗粮,没见过细粮,连细糠都没吃过。”
“你说人家是猪?”余若馨哈哈大笑,一直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