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风雪杀人夜
2018-04-15 作者: 燕垒生
四 风雪杀人夜
他酒足饭饱,和杨定远聊了几句又唱开了,唱了一阵才睡下。杨定远也躺了下来,但一直睡不着。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让他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别列兹尼基,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不知道。这些拗口的地名背后,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可不管是怎样的世界,人总得活下去。迷迷糊糊中,他睡了过去,梦见的却是思华。梦见她背着个大麻袋,在依尔库茨克的街上走着,自己想招呼她,可根本说不出话来,而她也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以后……
以后,就成为陌生人了。在梦里,他想着。思华在自己的生命中,仅仅是一条长河中偶尔荡起的一丝涟漪,再也记不起。但是在梦中,思华那张胆怯的小脸越如同刻出来一样,越来越清晰。
在依尔库茨克干等了三天,火车终于再次出发了。驶出站台时,杨定远又在过道的窗子里看了一眼。这个偶然路过的城市,将来还有机会再来么?他不知道。思华就留在了这里,她将来又会去哪里?即使自己有机会再来,她也多半不在了吧。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不啻大海捞针。也许将来有一天,思华嫁了人,生了孩子,说起当初有个叫杨定远的人帮助过自己,也有可再不会说,她都忘了。
火车是黄昏时驶出依尔库茨克站的。看着背后的灯火在暮色中渐渐淡去,杨定远只觉心底仿佛有什么永远地落下了,再拣不回来。
火车一路蜿蜒前行。先过了雅宾斯克的,又到了鄂木斯克,再经过彼尔姆水库,终于来到了别列兹尼基。每到一个地方,总有些劳工下了车,然后从另外车厢里过来几个。杨定远实是盼着马天化能早占下车,可马天化却如同屁股生了根一般总留在车里,每回有新的人来,他就拉着他们聚赌。这一路上,他倒是自得其乐,吃喝赌天天不断,而且赌起来十之**是他赢,却他赌局里参赌的,最后钱全进了他的口袋——虽说其实并没有多少钱。
到了别列兹尼基,车子终于停下了。一直呆在车厢里,杨定远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等一下车大集合,他才明白这一趟来别列兹尼基的中国劳工竟然有两千上下。别列兹尼基是个煤矿,很偏僻,俄国人大多不肯来这儿做事,只有吃苦耐劳的中国人,只要给钱,哪儿都肯干。
别列兹尼基还没来过中国人,这回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几乎全城的人都出来欢迎。说是欢迎,倒不如是看热闹,特别是有些苦力还留着辫子,那些俄罗斯女人又是不忌生的,嘻嘻哈哈地上来用大概刚学的中国话搭讪,拉着辫子看个仔细。霍敬奇留着辫子,也被一个牛高马大的妇人逮到了,抓着他的辫子看,嘴里还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霍敬奇没好气地抽回辫子,索性盘到头上,嘴里骂着:“老毛子,骚娘们,没见过男人么?”
杨定远差点要笑出来。霍敬奇还真不能算男人,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他道:“霍大哥,别理他们,我们走吧。”
别列兹尼基煤矿并不在市里,离市还有好几里地,周围尽是荒山。当地倒是造了不少宿舍,虽说半窖半墙,但也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车站上那老俄国人说别列兹尼基很苦,这话也不假,因为别列兹尼基煤矿开出来没多久,新开的矿道连铁轨都没铺,煤只能由人一筐筐地背出来。不过当地人倒很朴实,对中国人也挺友好,杨定远每天干完了活,就拿出那本本子来学俄语。有什么不懂的,用半生不熟的俄语去问,那些俄国人都很客气地教他。这样一来,他的俄语倒是突飞猛进,快赶上煤矿的那翻译了——那翻译也是个半瓶子醋,汉语说得结结巴巴,非要说上两三遍别人才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