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高利却没有回答,只是专心给自己的马刷着。杨定远又问了一句,他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道:“行了。以后你过几天就给它刷一下,用不了几天,它就认你当主人了。”
“骑个马这么麻烦么?”
格里高利的脸一沉,冷冷道:“这是上过战场的马,你当这么容易就收得住它的心么?”说着又细细地刷着自己的马。
格里高利说的,其实是自己吧。杨定远想着。他一直不喜欢当兵的,然而眼前这个老哥萨克却似将上过战场看成人生至高的荣耀。这匹马,曾经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一想到这个场景,不知为什么,杨定远第一次感到当兵也并不如何抵触了,甚至,隐隐还有着几分热血沸腾。他见格里高利也已刷好了马,接过了格里高利手中的刷子放好,说道:“老格,你这马可真好,是什么种的?”
格里高利眯着眼看着自己这匹马,眼里带着少有的温情,淡淡道:“它是顿河马。虽然没阿拉伯马跑得快,也跟我一样老了,可是在我心里,它永远都是我的翅膀。”
杨定远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老者的眼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岁月么?那时他还年轻,这马也年轻。杨定远眼前似乎看到了年轻的老格骑在这匹神骏的顿河马上的英姿。只是不知为什么,尽管在老格嘴里哥萨克是如此神武,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仰慕,更多的却是不服气。
哥萨克人是鹰的话,那我也是鹰。有朝一日,当我也骑在快马之上,哥萨克人又算得上什么?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杨定远马上又有点想要失笑。为什么想到这些?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只是老格如同在他心底种下了一粒种子,让他产生了一种向着广袤无垠的蓝天展翅翱翔的**。
刷完了马,又跟着格里高利走了一圈,天已黑了。现在已是吃饭的时候,护沙队有自己的伙房,比劳工吃得好多了,汤里马肉就有好几块。杨定远刚坐下来,何老蔫也跟着人进来了。刘掌柜的金矿足有六个地窖,占了很大一块地,格里高利是护沙队的队长,要巡视全境,而何老蔫他们只要巡视一片,用不着骑马。他一进门,看见杨定远,嘴角便是一抽,本来已经歪了的嘴更歪了,却没说什么。杨定远知道他准是想说金沙的事,但周围有人,也不好多说。胡乱吃完了饭,杨定远告辞了格里高利,和何老蔫向自己的地窖走去。待周围没人了,何老蔫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定远,今天我偷空淘了一袋,好家伙,光一袋就淘出一把金屑来!”
杨定远心里也是一动,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小声道:“别说了,小心矿警。”虽然刚在护沙队呆了一天,格里高利却已跟他说了不少事。俄国人把矿场出租,但定下了很多规矩,金子只能由俄国人收,外国人不能收也不能私藏黄金,如果发现,就要抓去坐牢,有时那些矿警甚至半道上就偷偷把人处死了,反正这地方到处是坑,随便往哪儿一扔,也没人会管。这些事他们来的第一天就听过了,何老蔫脸也白了白,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一抽一抽的,还在隐隐地笑。
回到地窖里,躺在炕上,杨定远却也忍不住想要笑出声。他又梦到了自己回到山东,把家里的老宅全都翻盖成瓦房,父母欣喜万分的情景。这个梦如此真切,以至于醒来时有点怅然。他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离开这儿,衣锦还乡了,接下来几天,每天都跟着格里高利出去巡逻,心情也好许多,和格里高利一路说些闲话,倒也不觉得闷。格里高利其实是个很健谈的人,可一直没人能和他说说,现在有个杨定远当谈话对手,倒是得其所哉。特别是见杨定远爱惜这匹瘸马,更让这老哥萨克如遇知己,说起来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虽然格里高利不愿多说以前当兵时的事,但骑马时的心得却跟杨定远说了不少。杨定远学得很快,让格里高利大为赞许,说他实是天生的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