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已经站在大门口朝北坡望了好几个来回了。这么冷的天，桂香心疼自己的男人。这是第八次了，她忽然就看见了，先是看见三个点在北坡的山上移动，好像在雪地上三只觅食的鸟，慢慢地，慢慢地，山道上好像三间披着积雪的屋子，太重了，屋子承受不住了，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就要倒了，桂香的心就疼了一下，两只手一下贴在了小肚上，心里有些什么东西硬往眼眶里顶，桂香硬忍着，但还是没忍住，泪流出来了，脸上冰凉冰凉的。

单老大回来的时候，单老妈出去串门子了，单老二吃完午饭就被朋友叫走玩去了，家里就剩单老爹和桂香。单老爹披着皮袄正在院子里劈柴火，见单老大砍柴回来，上去要帮他卸柴背。

单老大说，爹，我自己能卸，你起开，你腰有毛病。

单老大怕他爹吃不住这么重的东西，别又把腰闪了反倒更麻烦。可他爹还是帮了他一把。

单老大把柴背放下来后，单老爹又把自己身上的皮袄揪下来搭到单老大背上，说赶紧回屋吧，天太冷了，千万别着凉，看看爹这腿，不就是年轻时候瞎干着凉闹的嘛。说完，单老爹又蹲下劈柴去了。

单老大披着皮袄进了屋，又把皮袄抽下身，跟媳妇桂香说，赶紧出去再给爹披上，这么大的雪，老二干啥去了，咋让爹在外面劈柴！话音里明显对单老二有些不高兴。

桂香出去把皮袄给单老爹披上，返回身把饭从锅里端到桌子上，又从锅台提起竹皮暖壶，给单老大倒出仅剩的多半茶缸开水，连壶底的白渣渣都快倒出来了，桂香对单老大说，都累一天了，吃了饭快睡会儿吧，晚上还得挑水呢，家里一点水都没了，本来还有点呢，结果都让来找老二的那些朋友喝光了，白天我去挑了两趟，井里就剩个个底底，没法挑。

桂香只字没提单老二不给挑水的事。

其实桂香对单老二早就有意见了，太有意见了，她要分家其实跟单老二有很大关系。明摆着的事，单老二也是一人高一人大的后生了，吃的不比别人少，穿的不比别人差，可就是挪挪靠靠不想做营生，屁大的事也等着单老大做。过去单老大没结婚的时候，你怎么使唤他无所谓，可现在他是桂香的男人，桂香自然心疼自己的男人，凭什么大家吃水，就让单老大一个人挑水？水要是好挑也就罢了，问题是这挑水并不容易，起五经睡半夜的，都是儿子，也不是说你单老二还是小孩，你哪能这么办呢？

就说今天吧，单老二跟朋友出门的时候，明明看见嫂子桂香准备上井挑水去，可单老二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走了。那么大的后生，领着那么多的朋友，把水瓮里的水给喝光了，要不是桂香多了一句嘴，说暖壶里的水给爹留着吧，暖壶的水也要让他们喝完了。桂香说完了才思谋，自己多了这句嘴会不会惹着单老二。惹没惹着不知道了，反正单老二喝完水，撅起屁股就走，也没替桂香把扁担接过去，好像他就是应该喝水的，别人就是应该挑水的。其实当时单老爹单老妈都在眼跟前，可谁都没觉得这有什么，过去单老二也没给家里挑过一担水，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嘛，有什么奇怪的呢？不就是一担水吗？你当嫂子的挑一挑还有什么不对的呢？

可这怎么行，桂香就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桂香不舒服不是桂香不想做营生，桂香对啥营生都不在乎，没结婚的时候桂香在家里和爹过，啥事情不做呢？还在乎这点碎营生？问题是，现在的情况变了，人多了，消耗大了，大家都要尽一把力，你单老二一个要成家立业的大男人了，亏你还读过几天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去了？看见你嫂子挑水你都不懂得接一下？哪能这么做。这样的事单老大可能能忍，但桂香不能忍，不能忍，是因为这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