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柔言尽于此,告辞。”
高柔说罢,不再观察张邈的反应,大步离去。
张邈的黑暗中犹疑、挣扎,彻夜难眠……
如是数日之后,竟再有人深夜来访。
陈留太守府虽然宾客极多,可人们知道张太守为人严恪,大多在白日前来,并不曾逾越了礼数。是以宾客虽多,深夜前来的却寥寥无几。
上次是才华横溢的高柔,那么这次又会是谁?
来的人竟然是陈宫。
陈宫曾经是曹操最器重的军师,最信任的手足,他跟随曹操起事最早,作为曹操的第一任军师,其影响力曾经在曹操的势力中难以估量。但随着戏志才、荀彧、程昱等人的加入,陈宫作为军师的地位便急剧下降了。而拥有了一流军师之后的曹操,更多时候是将知兵的陈宫放在后方,为他镇守大本营而已。曹操东征徐州,而陈宫即是作为东郡太守,留守后方。
此刻的陈宫一身缁衣,相貌平平,并不宽广的额头下隐藏着杰出的智慧,和曹操一样的小眼睛,却拥有更加悲悯的情怀。
对张邈的诧异,陈宫似乎早已料定,一俟入座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道:“陈宫此来,特为我两人谋求生路。”
张邈面色不改地道:“请公台兄细言之。”
有了日前高柔的突兀造访,张邈长期以来的想法被人一语道破,想想觉得极是囧然,但如此一来,也让张邈更冷静,更坦然。陈宫又能有什么说辞呢,倒不知和高柔相比,又会多了哪些变化?
“如今天下,分崩离析,诸侯四方称雄,诗经中所谓‘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说在今日也无不可。然如此形势,他人先后崛起,孟卓兄却身处夹缝之中,唯唯诺诺,寄人篱下,惶惶如丧家之犬!”
陈宫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却惊异地发现张邈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发怒,于是陈宫心中愈加笃定。
“大人为何委身他人呢?兖州本是大人家的后花园,却要拱手让出。公拥兵十万,身处陈留,控枢要之地,辐八荒四极,本该是中原霸主,抚剑称雄!可大人如今却任由他人摆布,惜哉?悲哉!”
张邈依旧是一言不发,内心却已经开始了思考,陈宫之意,是要让他自立门户,逐鹿中原么……
“如今曹操主力东征陶谦,兖州空虚,乃天赐良机也!公此时不挥军动向,光复兖州,更待何时?”
陈宫到此时已经神色慷慨,呼声激昂,偏偏张邈沉静地如水一般。
张邈其实很想说,陈宫你他妈说的太对了!
大丈夫立于世,都想高人一头,堂堂正正,直行其道。张邈过去是曹操的上司,如今却成为了下属的下属,心中的憋闷委实令人难受。
是个人都有野心,是个人都不想被人压着一头,最起码陈宫在这一点上,押对了。
可张邈却有自己的考虑,曹操现在是他的上司,麾下有精兵猛将,智士能臣,就算是他趁着兖州空虚袭取了曹操的后方,就能长久么,就能挡得住曹操的反击么?
作为曹操多年的好友,张邈深知曹操志意坚刚,极少出尔反尔,凡是他决定做的事,很少中道放弃。一旦张邈反叛,便站到了彻底的对立面,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举事,便再无回头路了。
然而陈宫作为曹操的军师,不可能对这一点没有体察,张邈如是想到。
既然这样,何不看看陈宫最后的底牌呢?
张邈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并不开口。
陈宫也是微微一笑,正色道:“自古成大事者,能人所不能,为人所不为,英明果敢,方可为人主。若是没有胆气和度量,便要永远受人鞭笞,曹操这样对待曾经的老友,孟卓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张邈仍是沉默不开口。
陈宫又道:“曹操为父报仇,千里兴师,大军尽数东向,只留下三万人马驻守兖州各地。这三万人驻守甄城、东郡、濮阳、范县四地,兵力分散,极易击破。凭孟卓兄的实力,加上陈宫、许汜、王楷、张超等人,兖州定然回落到公的手上。那时曹操匆忙会师,便再无立足之地,孟卓兄,则将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原霸主!”
张邈终于叹了口气:“公台欺我欤?何不以实相告?”
陈宫微微一怔,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世人皆曰:马中赤兔,人中吕布。不知孟卓兄以为如何?”
这次轮到张邈有些意外,随口答道:“奉先,真壮士也!”
“如今吕布困居河内一隅,陈宫欲奉迎吕布,南下兖州。温侯麾下有强兵猛将,可为我兖州军的军魂!”
提及吕布,张邈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他想起了吕布,那个狼一样孤独的男人。
当年吕布从长安出逃后,曾经投靠在南阳郡的袁术,却不为袁术所容,吕布只好北上去投靠袁绍。这期间吕布途经陈留,遇到了好客的张邈。
张邈欣赏吕布的武勇,欣赏吕布作为武人的胆魄和品质,因此隆重接待,丝毫不以吕布先后两次弑主为意。
被人骂作三姓家奴的吕布,得到兖州名士的高抬,自然是心中暗爽,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
后来吕布北上冀州,听说在袁绍麾下攻伐黑山贼不利,竟然再一次逃亡而出。
而此刻的吕布,竟是寄居在河内么?
陈宫面露微笑,击掌向窗外道:“文远,进来吧。”
话音方落,一个身长八尺,容貌威武的青年推开门扇,走到张邈身前施了一礼:
“温侯帐下张辽,拜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