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很怕你。”

曹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神看不出什么得意或是不快，反而隐隐透出……讥诮。

“对同伴的死不掉泪，有需要便不惜与敌人合作……反之，不需要的人，就会毫不留情地铲除！”

说到这里，曹操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微笑。

也许对于皇帝这样的评价，曹操并不会觉得憋闷甚至气愤，他反而会觉得，本就该是这样。

是的，本就该是这样。

曹孟德的处世法则，本就该是这样。

故而曹孟德的行事作为，亦本就该是这样。

天下之所以骚乱不止，是因为无能者居其位，从而秩序混乱，天下板荡。

只要这个人有用，便有发挥才能的空间，反之则绝无可能进入曹操视野，除非是曹操决心将其除掉。

“即便……即便是身为皇帝的朕！”

皇帝举剑欲劈，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能将这柄剑举起，但举起之后，却无论如何也劈不下去。

即便是曹操只有背影对着他，刘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亦是绝难劈下这必杀的一剑。

听到皇帝的最后一句话时，曹操的眼中蓦地闪过一缕厉芒，他不再保持跪拜的姿势，兀自起身站了起来。

“天下无民则无以为立，民无陛下则无以为行。”

曹操转过身来，迎上了年青的皇帝和他的长剑，皇帝的手臂颤抖地更厉害，面对曹操犀利的逼视目光，刘协似乎感到自己赤裸裸地被他打量。

他已经丧失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陛下是被需要的人，至少在臣活着的时候是如此。”

皇帝面部抽搐，嘴唇翕张着却说不出话来，是的，在曹操的时代的确需要他刘协这个皇帝，但全天下都知道，曹操所需要的刘协，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做一个没有意识的牵线木偶，不知冷暖不知长短不问是非不管成败！

麻木地等待冗长而无聊的终结，在无尽的戏剧人生中上演着不变的荒谬！

而这种生活，才是刘协不能忍受的。

他不是牵线木偶，从来都不是，因此才要奋起反抗。

与之相比，似乎连死都成为不再可怕的事。

“有陛下在，臣曹孟德才能自由行动。”

说完这句话，曹操便转身离去，但皇帝可以笃定的是，他从曹操的眼神中读到了对他的轻蔑和讥诮！

“为了让大家看到新的时代……臣必须继续走向霸道这条路”

曹操最后的低语刘协未能听见，事实上曹操也从未打算要将这个想法让皇帝知道。

然而对于刘协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新时代或是次时代再或者干脆旧时代。

最重要的，是皇帝仍然作为牵线木偶这一事实，以及身为皇帝却被一个臣属轻蔑地扫视所带来的屈辱！

看着曹操渐渐远去的背影，皇帝的胸腔中蓦地燃烧起比恐惧的力量更强的炽烈怒火。

他不忿！他不甘心！

他犹记得在三年前，漫长的桃林谷地——即是函谷关道上，梁啸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有时候我们不免要向生活妥协，但梁大哥更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有勇气不妥协的皇帝！妥协总有一万种理由，而不妥协的话，只是为了光荣和骄傲。不论如何，我喜欢、同时也是天下人希望，他们的皇帝是一个有勇气不妥协的皇帝，尤其是在面对更强大的敌人，人们希望他们的领袖有敢于藐视一切的勇气！”

这三年来，刘协过着囚徒般的生活，每每想到这番话时，总是感到自己辜负了梁啸的期望，亦辜负了万民的期望，尤其对不住作为皇帝的他自己本身。

在某些事上，即便是飞蛾扑火也绝不愿妥协的梁啸，在这一点上与曹昂形成的鲜明的对比。

受梁啸影响极大的皇帝刘协，亦将为了光荣和骄傲，向天下霸道之路的开创者曹操，发出他的挑战！

刘协将剑身倒转，猛地插入脚下的汉白玉石台！

“曹操，你要记住，你今日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除掉你！你固然强大，但朕……亦绝无可能向你认输！”

皇帝一反常态，的确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但曹操只是微微一怔，稍一驻足原地，便又迈步向前，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等着你来！”

***

曹操出了皇城，却恰逢上来找他的曹昂。这小子今天兴高采烈的，难道是吃了蜜罐子？

“父亲！孩儿有礼了。”

“嘿……有事就说吧。”

曹操脚步不停，当先跨上了绝影。

“孩儿年届二十，尚未娶妻，这两天看上了一个，请父亲代为主持！”

听到自己的长子终于想要娶媳妇了，曹操也显得有些意外之喜，开口问道：

“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河北甄氏幼女，甄宓，眼下正在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