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搬出宇文家的住处,是他回京以后,郭村给他的一处宅院。乔夫人打听的地方,就是这里。
不算热闹,也不算偏僻的街道,门前行人往来不绝。
“大家都来听听了,这一家子丧尽天良的,下地狱也应该下油锅的,生个女儿没过门就住到婆家,住到婆家还不算,没过门就敢把嫂嫂欺负到头也不敢露的……”
乔氏冲到门前就骂,没有几句就有一堆的人围上来。
左邻右舍都奇怪:“这是怎么了?”他们对新搬进来的人还不熟悉,顾氏平时不出门,文天一早上朝,或一早去衙门晚上回来,也没有几个人同他寒暄过。
有个长者问道:“这位大嫂,你走错地方了吧?这户人家的主人好几天没有见到出来。”
乔氏脾气就更大起来,走到门前,对着大门一脚踹去。这门内原本有看守的人,文天入住以后,方便监视。外面骂的凶,看门的人心想跟他没关系,文尚书今天又不回来,他乐得吃酒睡觉。
“咣”地,大门抖动,看门的人火冒三丈。仗着郭村的势力,在京里他怕过几家?
把门闩一拔,提在手里拉开门,见一道艳丽裙边下,一只五颜六色的绣花鞋子又过来,想也不想,一门闩砸了下去。
乔夫人来以前也有三分惧怕,但她是个女人,她就不怕和女人斗。出来的是顾氏,她不敢污言秽语泼一大盆。出来的是文天,往街的当中一跳,不信是个男人敢在别人的面前打女人。
乔氏对她说,文家的丫头会功夫,乔夫人也考虑到文家别的人也会功夫,随身带了几个护院。
听说文家没有人,护院守着她的轿子不在身边。
她哪里想到门忽然一开,中了沉重的一门闩。
疼的眼泪鼻涕横流,嘴巴大张着,骂人的话一古脑儿的涌出来,一古脑儿的让痛堵在嗓子眼里,差点没把乔夫人噎背气。
那疼。
那堵。
又一气下到心头上。
她双眼往上一翻,直挺挺的往后就倒。
宅院门外大多有个小台阶,这一处也不例外,形成从高处往低处落,摔的力道就大。
“咚”,这一声响的周围人都为她吸一口凉气,有人道:“我的娘啊,这泼妇人只怕摔死过去。”
护院和跟来的丫头见到,丫头放声大哭:“你怎么敢打我家夫人”,护院拿着棍棒冲上来。
看门的人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大白天的有王法的地方,又不是寂静山岭没有人管没有人问。
对着街口狂吼一声:“来人呐,有人往这里闹事了!巡逻的都死哪去了。”
吼过,往门内一跳,把门闩往地上一丢,再出来的时候,明晃晃的刀在手上。
护院的也骂:“青天白日的你打官眷,你还有王法吗?”
看门的人回骂:“你往官宅门上骂,你有王法吗?”
两下里刀对上棍棒,叮叮当当的过了好几招。
看的人就更多,很快把这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云祝大皱眉头,这是他从城门回家最近的一条路。喃喃道:“怎么堵的这么厉害?”
无奈地带马掉头:“换条路走。”
有几句谈论到耳根:“这里住的不是文尚书?”
“那骂的人好像是乔大人的填房?”
“什么填房,笑死个人,她原来是乔大人的丫头,头一位乔夫人死的时候,她动了手脚,乔夫人对乔大人说,她死了以后,把这个丫头扶正,乔夫人不是有个孩子吗?说这个丫头可以照顾。”
“照顾没有呢?”
“是个姑娘,已经出嫁,有什么照顾不照顾。亲事是头一位乔夫人没死的时候定下来,夫家放了外官,阖家不在京里,能照顾到什么。”
“那为什么和文尚书闹起来,别看京里没有文这个世家,但尚书根基深着呢。宇文太师是他的堂祖父……”
“你有这么闭塞吗?文尚书的女儿,让退亲的那个,现在不是定给明三爷。”
“退亲的那家真不长眼,姓什么来着?姓凌,姓陆,姓……云!”
云祝惊的晕乎乎,这说的不是他家吗?
有心问几句,这里又吵又闹,不一定问的好。家门不远,一带马缰,焦躁地想着赶紧回家就能知道。
离大门还有半条街,见到几个气喘吁吁的人乱跑:“请医生,不好了,老太爷又了病。”
“堂弟,慌慌张张的去什么地方?”云祝一看认得,叫住他们。
几个人对他眼神儿一溜,冰冷的一闪而过,一起当作没看见,从云祝的马下面跑开。
云祝纳闷:“哎,你们看不见我?”真是奇怪,他暗想着角门进来,守门的家人见到他,吓一大跳。
云祝火了:“我是鬼吗!说,家里怎么了!”
家人塌没下眼帘:“您自己回房看吧,看了就明白。”
气的云祝直到回房没有再和人说过话,兄弟们迎面走来,瞄一瞄,见到自己不是喜欢面容,云祝索性一昂脑袋,他先避开。
肚子里暗骂,德性!一定是嫉妒我儿子中举。哼哼着能看到自己房门的时候,见一个人走出来。
青色衣衫,正是自己的妻子云刘氏。
云祝心想这下子总算能问明白,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却见到云刘氏手扶着门,本来准备出来,认清自己面容以后,瞠目结舌,也好似见鬼一样,怔忡片刻,拔腿往房里就跑,“啪”,门在她手里碰了一下,剧烈的有了晃动。
云祝七窍生烟,斜眼地下,杏花日头正好,自己有影子,确确实实不是鬼!
他大步进房,就听到妻子的哀嚎尖叫:“你父亲回来了,回来了……”云浩然出来,父子碰了个顶面。
云祝吓了一跳,他面对儿子,好似见到了鬼。
十五岁的云浩然,虽然不是明三爷那种出色俊俏,也气质斯文里让五官出色。
走的时候,云祝记得清清楚楚,儿子中了春闱,那是春风得意好少年。今天呢,这是还是他吗?
形容憔悴,神色枯竭,那种气血里让熬干的狼狈,痛到云神的骨子里。
“浩然,你得了病?”云祝骇然。
云浩然痛苦难禁:“没有,我复试没有过。”
殿试前有复试,对云浩然来说,本来不算什么。这个消息就成对云祝的五雷轰顶,让他茫然不知所措:“你岳父说你能中啊?”
但随即他定定心神,心想这一科不中,下一科再中就是。正在安慰儿子,他没有留神“岳父”这两个字,对云浩然好似万针刺骨。
他痛的五官都有了抖动,深深的低下头:“父亲,我退亲了。”
这第二道雷,云祝接不下来。他后退几步:“不能啊,街上说的居然是真的……”忽然咆哮:“谁敢把我定的亲事退了!”
云浩然眼前闪过母亲的哀求,她怕父亲回来气恼,求自己说是母子的商量,但是……家里的人都知道是母亲和大伯母的主意,云浩然想我一个人哪能瞒得过来。
再说没了亲事,他没了主心骨儿一样,书看不进去,殿试不想考,复试的文章写的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没过在他意料之中。
他如实的回答:“是大伯母说动母亲,她们去宇文家退了亲。”
云祝疯一般的奔进房里,云浩然想阻拦都没有机会伸手,很快,房里响起怒骂声,母亲的痛哭声,云浩然冲进去,见到父亲把母亲按在地上,手边不管捡到什么都往母亲身上、脸上打。
地上能有什么呢?这里近床前,有双鞋子在这里。
云刘氏大哭着辩解:“你没看到,无忧和好些京里的少年亲近的很……”
云浩然本来准备劝,听到这话心头一寒,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而窗户的外面,几个或者年青,或者苍老的嗓音怒骂道:“你还敢乱说,家里已经要死人了!”
几个年青人扶着老太爷们走进来,其中有一个病容满面,云祝知道他有心疾,怕闹哄哄中犯了病不好,住了手不再打云刘氏,让老太爷们把事情再说一遍。
老太爷们眼泪汪汪:“家门不幸,你怎么娶了这么个东西!要说眼皮子浅,你走以后,你的亲家当上刑部尚书,她应该巴结奉承才对。她却好,让你大哥娶的那不争气贱人挑拨,居然不问问我们,她们两个人自己去见宇文太师退亲事,宇文太师是什么人?郭村也不敢肆意的羞辱他。他的眼里也没有我们家,他正中下怀,他做事妥当,当时写了退亲文书,你娶的这个东西按了手印!”
云祝忍不下去了,顾不上谁有心疾,谁会犯病,反身跳到云刘氏的面前,提起脚来,对着她不管是脸,还是头,还是肚子,不论地方的乱踢。
没几下子,云刘氏已说不出话来。
云浩然哭了,跪下来抱住父亲腰身:“父亲,您要打死母亲吗?我已经没有了无忧,不能再没有母亲。”
云祝出了全身的力气,这会儿累的浑身无力。喘息几口气,对着儿子有一丝哀怜:“浩然,你知道你母亲做了什么,只是退亲吗?远没有这么简单。要是打死她能挽回亲事,还是打死她吧。”
面容动上一动,他想了起来,顿时有了精神:“看为父只生气去了,浩然,走,我带你去见你岳父赔罪,哪怕长跪不起,也要把这门亲事挽回来。”
他没有看到云家别的人看他好似看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