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背,”明逸一声接一声地催促着。夕阳还没有下山,圆月微微的现出轮廓。晚霞和淡月交织之下,他有了几分孩子气。
文无忧笑得就更厉害,能忍住笑时,过了明路的糊弄着他。眉头装作迷茫的挑起,眼睫闪动着好似很花心思:“你爱吃……。”
然后没有了下文,自己又笑起来。
明逸听不去了:“鱼。”
“哦,是鱼啊,我记得了,你很爱吃虾。”银铃般的笑声又传开来。
住的地方,春草听得笑眯眯,隔壁房里的文天听不下去,又一回对着房门走去,顾氏又一回叫住他:“别去吧,他们在说话。”
“这个小子是跑来吃饭的吧,我这里可没有饭给他吃。”文天不高兴的道。
顾氏含笑:“就要吃晚饭他过来,也就是一会儿就要走,你再忍忍,回想你和我说话的时候,那时还没有无忧,你不是最烦人打扰。”
文天只能等着。
没一会儿,明逸说声吃晚饭走了,文无忧自己回房里来,文天才放下心。见到女儿时,难免嘀咕几句:“以后让他没事别来。”文无忧答应着,背着父亲,轻轻地嫣然一笑。
三爷就是来炫耀下,文无忧让他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
两个当事人,明三爷和文大帅都受三殿下这皇帝器重,他们定亲的同时,又给所有应该定亲的人操办,仪式光想想也盛大,还要采买酒水和食物,不是说办就办。
得到广宁王的王城,拿下汪家,明逸先是送回来金银包括饰和器皿,衣料是他们回来时随身带来。
准备衣裳,也需要时日。日子定在一个月以后。
在这一个月里,又有好些官员或者百姓们前来投奔。又出了一些应该出现的事情。
临时起的有各官署,把能运转的衙门运转起来。先是一个男子告状,要和未婚妻子退亲事。说她在乱中走了一圈,指不定勾搭上三个还是五个,说不好还有十个也不止,这样的女子他不要。
未婚妻上公堂反驳,有人证有物证,指证男子才是变心的那个。他和一个富家小姐路上同行同吃又同睡。文大帅收复江南以后,富家小姐重新得到家产,男子要和她成亲。
具体怎么判,春草打听来,文无忧没有细听,只知道头一件起来以后,后面陆续出来数百件,把临时顺天府忙的焦头烂额,每天就这样的公事办不完。
乱世里保住性命应该庆幸,但貌似又造成新的不幸。文无忧只庆幸自己得到的,没心情管别人的不幸。
小郡主走来絮叨半天,凌不负心鬼儿有多好运道,小郡主没怎么嫌弃过他。
罗姑娘走来道谢,因她们的衣裳自己帮把手,又请教下文无忧做的新衣裳是什么花样子。
这中间宇文靖把全家人叫去说了一通,意思对文天的看重不变,都看得出来太师经过这一次,有告老的意思,但文天敏捷的先把他话堵住,并不想继承家业的心思也都看得出来。
文大帅又交卸差使,这一个月里过得充实,日子飞一般的过去。
“好了,”最后一针由赵灵绣好,用剪刀剪断线尾,赵灵哀哀怨怨:“不还我的嫁衣,我还要帮你绣定亲的衣裳,这儿不好,这里不讲道理。”
“谢谢你了,大姐,你消停会儿吧。”赵悦赵思齐声轻蔑。
大红绣百花的衣裳,不是一般流传的花样子,而是赵灵在深山里见到过的花朵,挑喜爱的,画出一百种样子来。
罗姑娘来讨教时,赵灵只允许她借用不到十种,小郡主也要定亲,和奶娘来看花样子,赵灵只允许她借用不到二十种。这时候展开来,仿佛鲜花舞室中。
赵灵的话又没忍住,嘟囔道:“我给了好花样子,嫁衣应该还我……哎哟,”怒视身边忽然出现的赵盾:“赵小懒,你为什么掐我?”
“没睡醒。”赵盾闭上眼睛又开始睡。
“哼,站着你也能睡?”赵灵嘴儿高高的噘起来,帮着把衣裳折叠起来。
往外面看看:“天好晚了,明儿是无忧表妹的好日子,咱们回去吧,让她早睡,明儿才是个漂亮的定亲小媳妇。”
出来恰好碰到太师赏月,赵灵眼光闪闪,讨好的过去,甜甜的叫上一声:“外祖父,你看月儿呢?”
“是灵儿啊,没有,我这就回房。”宇文靖抬腿走了。
赵悦赵思在后面点评:“外祖父怕了大姐,”
“大姐总是提嫁衣嫁衣的,以后大家都会怕了她。”
宇文靖躲在墙角里,听着这些话,内心也是好笑。他很想和外孙们亲近,就像邱宗盛一样。
三殿下手下有人手,文大帅就此退出,邱老将军也适时的让给别人。三殿下对他极力挽留,邱宗盛说年纪大了,还是年青将军们更有力气。每天跟着文无忧后面,无忧绣衣裳时,他和赵盾负责拈线。
赵家兄妹也不揽功,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是来看望外祖父,帮无忧表妹是因为她人手不够。赵捷每天陪宇文靖,余下四个帮着做衣裳。
但赵灵小姑娘实在让太师又疼爱又不敢亲近,至少,在无忧穿上嫁衣出嫁以前,太师只能偷偷的看外孙女。
见姐妹三个人回房,太师重新出来,在月光下流连一回。
第二天是好日子,这头一天的晚上,大部分的人心情都不错。乔大人、齐大人及推敲未婚的另一半是不是对得住的人例外。
半夜来的人,也格外受到优待。要赶得上宴席,杀猪宰羊都是凌晨。大锅烧得热腾腾,凡是来到的人都即刻得到一碗热汤喝。
云浩然先捧给父亲云祝,不是滋味儿的看着云祝递给身边的一个少年女子,那女子身怀六甲,是云祝在路上新纳的小妾。
一家人又黑又瘦,跟出京相比,熟悉的人也轻易认不出来。这种模样可以想像到三年历程的辛苦,云祝执意收留那个年青女子一起上路,半路上你情我愿的收了房,云浩然伤到今天也没有痊愈。
热汤到手,他一定先给父亲,但父亲给了那妾……他默默的咬咬唇,再端第二碗给母亲。
云刘氏瘦的皮包骨头,心病加上丈夫变心,让她苍老而又虚弱。喝了两口,就说肉汤油腻,余下的云浩然喝了。
云祝喝过半碗,和管汤水的人说起话,也是打听这里情况:“皇上仁慈,这汤半夜也备给百姓们?”
“这倒不是,早几天晚几天你们来都没有,我们这里要有喜事,就是今天,你们来的是时候。”管汤水的回道。
云祝就问:“什么喜事?听说江南已收复,有一位文大帅作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似面上没变,嗓音却有些古怪。而云浩然和云刘氏眼角跳动,都侧过面容。似乎只是说话上,也没法面对一个姓文的人。
在云浩然的猜测里,从头一回听到文大帅三个字,就认定是前岳父文天,云祝如果不提起,云浩然张不开口询问。
云祝没有对不住文无忧,他受家里人所累以后,也特意赶到明家对文无忧赔过不是。他能问得出来,但内心也哆嗦。
都说天下平定,皇上在北方准备收复京都。云祝身为官员也好,身为百姓也好,都应该前来。
但再见文天,对他也是揪心事情。
他先问个明白再说。文大帅到底是谁?
管汤水的起早犯困,很乐意和人说说话,就说起来:“今天定亲的就有文大帅,”
“哦,定的哪家姑娘?”云祝暗想,这就不是亲家。
管汤水的笑一笑:“大帅是个姑娘,是刑部尚书家的千金,原定给明三爷的那位。”
云祝目光炯炯,云浩然僵直身子,云刘氏张大眼睛。
云祝又惊又喜:“是她?原来是她,她一个姑娘可怎么能勤王?”
“怀疑的人多了去,但我有个表哥在江南,让文大帅救下来,管了两年的吃穿,跟着大帅打了不少仗,你问对了人,我最清楚。”
管汤水的人没有想到,他说完以后,对面这个中年人起身来深施一礼:“有劳,细细的说给我听听吧。”
云浩然鼻子一酸,本能的又想扭开脸,但他也想听,耳朵往那个方向凑了凑。
云刘氏继续张大眼睛,好似定住那般。
“说起来大帅真有能耐,她一个小姑娘家,让乱兵追的到了江南,不慌也不乱,就地树一面旗,收留无家可归的人,这就勤王。凌小将军听到,投奔了她。各位将军们听到,投奔了她。南方老帅燕家知道,投奔了她,反正大家一听勤王都投奔她,三年的功夫,大半的地方由大帅收复。”
管汤水的人说得口沫纷飞,但云祝一家人还是没清楚。别人为什么投奔她?只凭她起个名字叫文大帅不成。
在这里问的不算明白,在临时安置的帐篷里,除去那妾,一家三个人都想来想去没睡好。
云浩然是万难的痛苦心情,不愿意再和文无忧一家人相见。但身不由已,这个地方今天大家都吃酒席。有桌子的坐桌子上,桌子不够的坐地上。
一般的定亲,没有男女当事人什么事儿。双方父母下大定,请出姑娘来见一见,或者不见也行,就这样成了。
三殿下让近来的退亲官司气到,想想凌家就很好,人家主动承担“名誉相关”,愿意让凌甫娶表妹。想想三表弟就很好,他找到文大帅时已乱世一年有余,他和衣裳成亲可没有说过半句犹豫。
乱世里讲究不了许多的避嫌,大家在营地中走动,男的也见得到女的,女的也见得到男的。在兵马中逃难时,晚上和衣而卧,也没有帘子挡住。
今天这定亲仪式,按三殿下的意思,小夫妻双双对对来叩拜,接过三殿下赏赐的一对金花,或一对金簪,吃顿酒席算结束。
明逸送回来的饰这就用上,方便三殿下好好气气那些官司还没理清楚的人。
有些人一听说皇帝主持,也有反悔说还要旧亲事的。但三殿下可不答应,让他们慢慢的想,就是让他们羡慕中看到赶不上,给上一个教训。
这就第一对,走上来明逸和文大帅。接过金花,互相簪上,含笑而回到各自的席面中。第二对,凌甫和小郡主,接过金花,瞪瞪眼,互相簪上,甩个眼风再回到各自的席面上。
云浩然有一件幸运事情,就是他坐的远。不会和文无忧面对面,只看清那一团喜色。
他的心里好过不了,低下头默默的吃着,吃下去的是甜是酸,他也没分辨出来。
他有一件不幸运的事情,他坐的地方,离小郡主不太远不说,又是个顺风。
十二岁的小郡主,家里没规定她喝酒的年纪,但今年喝酒不会有人非议。她对凌甫其实满意,喜气盈盈之下,多吃了几杯,话多出来。
玉成最推崇的就是三嫂,而她身边坐的女眷,都爱说闲话,问的最多的,也是文大帅。
“说起来,我有功劳哦,三嫂还是我三嫂,我和嗣哥都出了力。”她从最前面说起来。
滔滔不绝中,从三嫂让退亲时的难过,玉成和嗣哥收了三表哥的钱劝解,云家来以后,三嫂是什么形容儿,包括文无忧以为没让她现,玉成郡主眼尖的还是看出来:“三嫂让人带信给云家,哼哼哼……”
瑞国公窘迫的红到鼻子尖上,劝阻不下来时,直接把女儿带走,但云浩然已听了个差不多。
他举着筷子呆呆地放在碗里,不动也不收回。这才知道无忧当时很难过,她等着自己去见她。也是,宇文家那叫心梅的丫头送来方胜,就是无忧的指使。
这些话云浩然以前就猜得到,只是他没认真猜过。他以为明家更好,他以为母亲寻死觅活。他以为无忧许的不错。他以为……
他终于坐不住,半佝偻着身子从席面上走开。人越来越少的地方,有一个人走来,云浩然呆若木鸡,喃喃地还是旧称呼:“岳父……”
文天小解回来,一扭身子就几步,旧翁婿对上。云浩然虽瘦又黑,但有这声岳父在,文天认出来是他。
文天面不改色笑容可掬:“是浩然啊,你也来了,你父亲好吗?”
他那彼此从没有变过似的语气,让云浩然泪流满面。
文天满心里烦恶上来。
他为什么不怪小郡主把文无忧带进地道,他明白的很,最应该怪的应该是背信弃义也就罢了,还胡乱编排女儿名声的云家母子。
云祝对无忧下跪赔罪,文天已经知道,多少在心里原谅一些。独对云家母子,恨的有几回梦醒还在咬牙。
花不凡养好伤以后,追到文大帅麾下,文天和他见面。云家试图过城的话,花不凡说了一遍。文天和花将军对云家以后的去向都没有同情心。
文无忧没有对花不凡说退亲的具细,文天说出来:“我辛辛苦苦为他们全家寻一条生路,他们就用诽谤我女儿名声退亲来报答我。”花不凡怒道:“你应该写信给我,我一箭射死他们也算除个大害。这等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不祸害东家也要祸害西家。”
文天拍拍他的肩膀,说声算了。横竖没有带上无忧,他们也没有好路走。
在这里遇到云浩然的泪水,一看就是悔恨的泪水,文天打心里不能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