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骤然生的变化,让贺兰尧也怔住了。
花轻盈的神智分明是受人控制,那一刀落下来,原本应该刺的是他,怎么就变成了刺皇帝?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一局面。
而就在下一刻,空气中忽然有了异响,贺兰尧抬眸去看,只见四面八方涌出了无数绿衣人,全都是从竹林边上的峭壁冒出来的,原来这些人竟一直埋伏在附近。
这些人手持弓弩,清一色的绿衣,与树叶的颜色相近,在这山林间自然是很好隐藏。
绿衣人的数量大概有半百,落地之后,自然而然地将皇帝带来的暗卫全部包围。
于是乎,这一刻的局面就很怪异了。
他被皇帝的人包围着,而这包围圈之外,又是另一股势力。
皇帝的暗卫们震惊,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而皇帝的身影,也缓缓倒下,一双鹰眸望着花轻盈,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怎么可能……
为什么她的刀,刺的是他?
“我,我在干什么?”花轻盈此时望着自己的双手,面上一片惊愕。
此刻的她,已经恢复了神智。
她的记忆停留在木屋里,她与皇帝争吵之后,月圆进了屋,在她身上扎了一针,之后的事,就迷迷糊糊了……
清醒的一瞬间,她却现自己手上握着匕,那匕,正刺入皇帝的腹部。
到底生了什么?
贺兰尧望着她的反应,似乎猜到了什么。
她已经恢复正常了,也就是说,*术已经失效了,所以,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难以置信。
正常情况下的她,是不会主动伤人的。
“这是怎么回事?”远处的苏惊羽望着竹林里的情形,有些无法理解。
当她看见花轻盈对贺兰尧举起匕时就已经心急如焚,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花轻盈那一刀就捅在了皇帝身上。
这转折太突兀了,几乎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父皇……”贺兰平从震惊中回过了神,当即从山石上跃下,奔向竹林。
“四哥,等等我!”苏惊羽也追了上去。
竹林之内,皇帝瘫倒在地上,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对着花轻盈笑,“想不到,最后还在栽在你手里,你之前的顺从都是装的吗?你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杀朕?”
“不是,我没有……”花轻盈下意识否认,“我不是来杀你的……”
她这辈子都没有杀过人。
别说杀人了,连一只鸡都没杀过。
她从来不想沾染一丝血腥,也从来不会想着要用杀戮来解决问题。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皇帝动手。
皇帝看着她眉眼间的迷茫,很显然,她没有说谎。
望了一眼周围的情形,此刻他也处于另一股势力的包围圈内,而他腹部的疼痛在提醒着他,今日,他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个节骨眼,花轻盈没有必要再说谎。
仔细想想,她一直就是个不太会耍心机的人,也许,真的不是她的本意。
那会是谁?
皇帝脑海中蓦然想起一个人,转头朝着不远处的木屋望去!
此刻周围的人太多,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那木屋里的人,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愤怒。
“帝无忧,一定是你……竟然是你……”
他真是错信了人。
他曾经怀疑过国师的忠诚,但他真没想到,国师会置他于死地。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贺兰尧听着皇帝的低喃声,下意识朝着那木屋看去。
两道白影正从屋子里踏出,正是月光和月圆两兄弟。
贺兰尧忽然就明白了。
这一切,或许就是月光安排的。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月光会坑害皇帝。
他是出云国的国师,帝王的守护者,庇佑皇帝是他的职责,可现在,他却设了一个局,来害皇帝。
这么做,岂不是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月光踏着轻缓的步子而来,他的衣抉被清风扬起,行走之间,像是随时就要羽化成仙。
走近了包围圈,那些绿衣人恭敬地为他让了道。
“陛下,能否让你的暗卫们退到一旁?”他开口,语气清凉,“此刻的情形很明显,若是陛下不配合,只怕要引起一场血雨腥风,你带来的这二三十人,如今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皇帝冷笑一声,道:“所有人听着,退到一旁。”
众暗卫心知形势不利,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去。
“帝无忧,朕当真以为你是为朕解决烦恼的。”皇帝冷眼看他,“你敢害朕,你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么?历任国师不敢不忠于帝王,你简直是天机门的耻辱。”
“微臣当然知道代价,但,微臣就是要这么做,至于微臣的下场,就不劳陛下过问了。”月光不疾不徐道,“陛下还有什么话,快些说吧,这匕是淬了毒的,毒素这会儿想必已经侵入了五脏六腑,回天无力了。”
“你……咳!”皇帝怒极,目光如锋刃一般凌迟着他。
“父皇!”
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皇帝循声望去,便见贺兰平狂奔而来,到了他身侧,将他扶着坐起。
而苏惊羽也奔到了贺兰尧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腕,“阿尧。”
“放心,我没事。”贺兰尧握住她的手,“我只是中了些迷药,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呆着么?”
“不放心你,就跟过来了。”苏惊羽说着,转头望了皇帝一眼,“他是不是没救了?”
贺兰尧点头,“嗯。”
“老四,朕现在这样,对你而言,应该算是好事吧?”皇帝冲贺兰平虚弱一笑,“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朕要杀贺兰尧了,从明日开始,你就是天子了,这以后,全是你说了算……”
“父皇,儿臣从没想过要对你不利,只是希望你与小十之间能互不相犯,儿臣不想你出事……”贺兰平望着他,目光渐渐湿润。
这是他的父亲啊,平日里待他不薄。就算要帮着小十,他也不会对父亲下手。
他希望小十与父皇都不要有事,可是天不遂人愿,他们之间的矛盾是无休止的,甚至上升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
为何,一定要有一方死,才能平息?
他不想失去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老四,父皇对你没什么其他的要求了,你就好好打理这片江山吧。”皇帝心知自己撑不了多久,这一刻,并不想再责怪贺兰平什么。
跟贺兰平说完了话,他便转头望向了花轻盈。
他的时间所剩不多,那么,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谩骂国师与贺兰尧身上。
生命的最后时光,还是想与花轻盈交流。
“花轻盈,我真的……很憎恨你。”这一刻,他不再以‘朕’自称,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说话。
放下了皇帝的架子,他便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都是帝王恩泽是雨露均沾,可是弱水三千,我却只想取你这一瓢。”他颇为认真地望着花轻盈,说话之时,唇角已经有黑血溢出,“你讨厌我的强势与冷酷,可是,很多时候,在你面前我并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是你看不出来,或者说,你不在意,你真的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子,所有人都说你纯良,但有几个人知道,你的心比石头还要硬,怎么捂都捂不热……”
花轻盈怔怔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我总是期盼着有一天能打动你,即使你依旧那么冷淡,我也不生你的气,只要你还一直停留在我身边,我想,总有一日,你会有所感动,当初你说你要出家,我当真舍不得,可那期间,正是我出云国与异国的战役时期,我实在太忙碌了,宫里太多勾心斗角,我看在眼里,我担心你总有一日要被奸人所害,而我忙得无暇顾及你,母后说,就让你去云间寺清修也好,这么一来,所有人只当你失势了,就不会有人想要对付你这个被皇帝遗弃的嫔妃。”
这一刻的竹林太过安逸,只有他一个人的说话声。
苏惊羽听着这些,有些不可思议。
当真看不出来,这个丧心病狂的皇帝也有为人着想的时候。
“盈盈,你离宫之后,我一直都很挂念你,常常派人去打探你的情况,甚至亲自去看望过你,不过,并没有出现在你面前,因为你在寺庙里似乎过得比宫里还开心,我就知道,你喜欢跟僧人们相处,因为僧人们是最纯良的,在寺庙里,又清净又安全……”
“朝堂之上,后宫之内,每日都有争斗,其中势力错综复杂,的确不适合你这个单纯的人游走,很多次想要将你接回来,都忍住了这个冲动,我时常想,让太子学着监国,等他会打理江山了,我可以把这江山交给他,就去找你,但后面生的事太多了,我常常忙得走不开,不愿意丢下政务,江山与你,我的确更爱前者,但是,我心中除了江山社稷,最看重的就是你了。”
“后来,出现了一个女子,很像你,是个小宫女,叫宁若水,天真可爱,眼神与你一样有灵气,现在是德妃了……我对她很好,常常把她当成你,她很贤惠,但我有时分不清她是真的还是装的,宫里戴着面具的人太多,若她是装的,那就算她厉害,因为像你一样水灵,我也就不多想,不愿深入探查,我怕真的查探下去,真相会让我失望,只有你,我一眼就看出你的纯真,而其他人,我却看不出她们是否戴了面具,终究没人比得上你。”
花轻盈低垂着眼,一句话也没说。
皇帝的声线变得微弱,却还在继续。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贺兰尧,不仅仅因为他顶着不祥之人的头衔,世间谣传他是祸害,天降异象是实打实的,为了你,我可以不杀这个孩子,我甚至想过,对他好些,可是,每当我接近他,还是十分抵触,我心中也纳闷着,为什么如此不喜欢他,难道就因为他出生的征兆不好?于是我就不再想去亲近他,把你们母子弃在永宁宫,虽然让你们吃了苦,但那个地方,其实也算安全,与冷宫差不多,冷宫里的人,通常不会有人费心思去加害。”
“盈盈,我对你是存着几分愧疚的,可是,当我得知真相的时候,那一刻当真是绝望的,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犯什么错误不好,为何要犯那种无法弥补的错误?我第一次对你起了杀心,因为我现,我对你那么多的好都是徒劳的,都是白费力气,你的心思一点儿都不在我身上……我气得想立即找到你,杀了你,也杀了贺兰尧。”
“可当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现还是低估了对你的情意,我一只手可以轻易了结你的性命,却还是下不了死手,我仍旧期盼着你能对我有情,从我年轻,到如今我中年,我从来都放不下你……”
“我想让你杀了贺兰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就当时你犯错付出的代价,他是我们之间的阻碍,他没了,我想,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破镜重圆?”
“从你我相识到如今,你一直在拒绝我,没给我几回好脸色,你甚至不愿意欺骗我说你心里是有我的,哪怕是骗我,让我高兴个一时半刻都没有,你真的是铁石心肠……”
花轻盈不回话,皇帝便一直说着话,口中涌出的黑血愈来愈多。
“你别说了!”花轻盈忽然出了声,“你留点儿力气喘息吧,别说了!”
“盈盈,我要死了……让我说完吧……”皇帝冲她虚弱一笑,“如你所言,我是个卑鄙狠辣的人,我不是个正人君子,但是,我贺兰兴,真的喜欢你花轻盈,人如果有下辈子,我愿意做你喜欢的那种正人君子,心怀仁义,那时候,你能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与我共结连理么……”
说着,他朝花轻盈吃力地伸出手,“回答我,好么?”
皇帝身侧的贺兰平望着花轻盈,目光中带着一丝祈求。
“您答应他吧,他都快不行了,在他临终前,你能不能让他高兴一刻?”
花轻盈望着半空中那只手,思索着贺兰平的话,伸出了手。
这只是出于她的仁善罢了。
然而,就在她的手离那只手仅仅只有一寸的距离时,那只手从半空中,垂下。
手的主人,出云国的帝王,已经闭上了眼。
临终之时,也没能听见花轻盈说一句‘好’。
“父皇!”贺兰平低吼一声,将头埋在了皇帝颈间。
“他……他死了吗?”花轻盈望着已经没了气息的皇帝,唇有些颤。
是她杀了他?
她真的……杀人了。
“他已经咽气了。”苏惊羽望着花轻盈的反应,心知她肯定接受不了杀人的事实,便劝慰道,“母亲,您别太往心里去,这不是你的错。”
从月光出现的那一刻,她已经将真相猜了个七八分。
花轻盈为何会对阿尧出手,为何会举起匕,又为何最后会捅在皇帝身上……这些事,其实都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
看她此刻茫然的神态就知道,她显然无法接受。
这一切,都是月光的计策罢了。
除了月光,谁能能设下这样一个局。
原先就猜测着,花轻盈躲在杏林这事只有自己人知道,皇帝怎么可能会得到消息,阿尧不愿相信自己人会背叛,于是便怀疑了天机门的人,没有怀疑到月光头上,而是怀疑了月圆。
月光和月圆,前者是值得信任的,而后者……跟他们不熟,没有理由相信她。
但此刻的事实说明了,花轻盈的行踪,的确是月光泄露给皇帝的。
将皇帝引到此处见花轻盈,也设计害了皇帝的性命。
他这样做……简直是在自我毁灭。
作为帝王的守护者,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杀死帝王,直接影响到了他的性命安危。
这就是卦师常说的:逆天改命。
苏惊羽望向月光,眸中含着些许悲凉。
“我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宁静的空气中,花轻盈的声线在颤抖,“我怎么能杀人,不可能,不应该……我从来不杀人的,我不杀人……”
花轻盈望着自己的双手,连手都在颤抖。
她这双干净的手,竟然有一天也沾了血腥。
她是佛门中人,怎么能杀生?
她连鸡都没有杀过,今天却杀了人?
还是杀了一国的君王。
这简直……
不敢想象。
“母亲,你冷静点。”贺兰尧握住她的手腕,道,“他不是你杀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月光杀的才对。
花轻盈在这个局里,是一枚最单纯的棋子。
她根本不知晓来龙去脉。
因为只有她最能让人放下戒心,皇帝这一生多疑谨慎,只有面对她的时候,难得不会去多想,因为她始终是那么纯真。
谁能想到,她的手有一天能沾上血腥呢。
月光借她的手来杀人,当真令人意想不到。
也许,这件事也就只有她来做最合适。
皇帝即使恨她入骨,也不会对她有任何提防。
所以,她杀皇帝,轻而易举。
但她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绝对不愿意杀人,所以,月光才要控制她的心神,能让她按着他的计划走……
“我不可能杀他,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花轻盈忽然大喊一声,转身迅速跑开。
她少有情绪如此失控的时候。
她曾在佛祖面前立誓,一辈子与人为善,不杀生不害人,可是今日,她却铸成了大错。
她心里不是不恨皇帝,但是从没想过要害他,她能感受到他的情是真的,她也知道他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君王,给出云国百姓带来无数福泽。
这个她眼中的恶人,百姓眼中的天神,今天死在她的手里。
她有什么脸面面对出云国万千子民?
出云国子民必定会声讨她,唾骂她,她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祸国红颜。
“母亲!”贺兰尧见她跑开,心中有些担心,将要去追,却没有力气。
他身上的迷药还没解开。
“阿尧,你在这儿休息,我去追。”苏惊羽说着,去追赶花轻盈。
花轻盈才跑出了一段路,便被苏惊羽拦住了。
“母亲,你去哪里?”
“我杀了皇帝,我是罪人……”花轻盈低喃着道,“我应该赎罪,对,赎罪。”
说着,她抬目扫了一眼四周,看见身后一堆茂盛粗壮的竹子,猛然甩开了苏惊羽的手,冲到那堆竹子前,一头撞上!
“不要!”苏惊羽要上前去阻拦,却蓦然觉得腹中一阵痉挛,让她有些站不稳,急忙扶上了旁边的一棵竹子。
或许是她跑得太急促,有些动胎气了。
怀孕的人原本就不应该蹦跶,她原本以为自己吃了那么多安胎药不要紧,可是……想象的终归与现实不一样。
来时虽然是搭着马车,且坐着厚厚的狐裘,但依然还是有颠簸的力度。
“母亲!”耳畔响起贺兰尧的声音,下一刻,余光瞥见白影一闪,贺兰尧已经到了花轻盈身旁。
花轻盈方才一头撞上了竹子,此刻头上溢血,躺在了地上。
“阿尧,她怎么样?”苏惊羽连忙道,“我刚才想去拦着她,但是,腹部抽搐了一下……”
“她昏厥了,还好,不是特别严重,这竹子虽然茁壮,但并不算扎实,撞上去难免要晃动,撞不死人。”贺兰尧将花轻盈平放好之后,连忙到了苏惊羽身旁,伸手环住她的腰身,“肚子不舒服吗?”
苏惊羽摇了摇头,“现在还好。”
此刻,她别的都不担心,倒是担心……月光。
她朝着不远处那一抹修长的白影望去。
他依旧站得笔挺,衣抉随风轻扬,就算隔着面具,她也能想象到他的云淡风轻。
与此同时,贺兰平将皇帝的身躯轻轻放平在地上。
下一刻,他蓦然起了身,从身后一名暗卫手中抽出佩剑,直指月光。
苏惊羽微微一惊。
对了,皇帝一死,四哥不会放过月光的。
皇帝对他而言,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至少皇帝是真的器重他,厚待他。
所以,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苏惊羽正想着,贺兰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今日所生的事,都是在月光的意料之中的,他们会处理好这一切,这种时刻,我们静默就好,就算插手也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让贺兰平宽恕月光?
这不可能。
贺兰平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以月光的性格,应该会给出一个解释。
“太子殿下,要对我动手么?”面对着冰冷的剑锋,月光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你这神棍,设计害了父皇的性命,你觉得本宫能饶恕你?”贺兰平目光如利剑一般冰冷,“你必须为父皇的死付出代价,身为国师,谋害帝王,罪无可赦。”
“微臣自然是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也没想过请求饶恕。”月光的面具下传出一声轻笑,“太子殿下,不劳烦你出手,我也没有活路了。”
贺兰平拧眉,“什么意思!”
“国师与帝王之间的利害关系,殿下应该也知道一点吧?天机门弟子历代保卫出云国帝王,除帝王之外的人或事,不可用自身能力去干涉,这与生俱来的能力,也不能拿来随便害人,这是算卦人与正常人之间必须遵循的规则,否则这世道就乱了。”
“你也知道有这规则,为何还要违反!仗着自己有特殊的能力,竟这样算计杀害一国君主,简直天理不容!”贺兰平厉声道,“只要本宫活着,就不会饶恕你,你是不是也要把本宫一起弄死?”
“殿下言重了。”月光轻描淡写道,“殿下,若是不介意,请随我入木屋,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且,也会让殿下看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殿下不需要有什么疑虑,说句难听的,我若是要害殿下,殿下你也没有还手之力,撇开我的能力,殿下以为,在武功方面,自己是我的对手吗?”
“你!”贺兰平面有怒色,随即冷笑一声,“好,且听听你想说什么。”
言罢,将剑扔下,便随着月光进了那木屋。
……
片刻之后,贺兰平从木屋内出来,面上已经一片平静,不见怒色。
走到了皇帝的尸旁,他道:“所有暗卫听令,闭上眼,接受国师的针灸,谁若违抗,格杀勿论。”
众暗卫闻言,齐齐闭上了眼。
他们是天子的暗卫。
而贺兰平,将会是新一任的天子。
天子之令,自当听从。
同一时,月光也朝着最外围的那圈绿衣人道:“诸位来此之时,你们楼主想必说了,让你们听从我的命令,刚才诸位所见的一切都不能记下,请你们配合接受针灸,我们会将你们刚才那段记忆抹去,之后,你们便可以回去了。”
极乐楼的众人们闻言,并未有人说话,默认为接受他的提议。
目睹一国君王的古怪死法,这位国师自然是不会让任何人将真相外传。
有些事情,的确不该知道,不记得,也好。
月光走到了月圆的身后,道:“师妹,劳烦你给他们施针。”
他让月圆使用的法子,正是尹清罗曾经给君清夜使用的,消除记忆的法子。
用特定的针灸手法刺激玉枕穴,便能将最近的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内的记忆消除。
皇帝的真正死因不能外传,所以,这些目睹过程的外人们,全都要抹去了记忆才行。
只有将真相掩埋,才不会坏了天机门的声誉。
至于,该给满朝文武怎样的说法,那就是贺兰平的事了。
“多谢太子殿下的配合。”月光冲贺兰平道,“微臣感激不尽。”
贺兰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面对月光这样的人,是该憎恨,还是该同情?
……
元兴三十年十一月初五,出云国元兴帝贺兰兴逝,享年四十八岁。
十一月初六,太子贺兰平登基为帝,改帝号为元平。新帝悲伤不已,下令全国斋戒三日不得杀生。
坊间传闻,先帝死于恶疾,逝世当日,在帝都城外山里的竹林之内踏青,突恶疾,无药可医。
国师帝无忧言,先帝气数已尽,是国家易主之时。
新帝携满朝文武身着素衣白服举行登基大典,以示哀悼。
……
“四哥,登基的第二天就不上朝,有些不大合适吧?”
绸缎庄的梅园之内,贺兰尧倚靠着茁壮的梅树枝干,轻描淡写道。
“无妨。”贺兰平倚在另一棵树旁,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还没有任何准备,就成了新帝。
这么快就坐在了天子的位置上,他没感觉到一丁点儿喜悦。
“我也觉得有些不真实呢。”贺兰尧道,“你心中记恨着神棍吧?昨天你都拿剑指着他了,后来跟他去了木屋里,出来之后就平静了,为何?他跟你说了什么?”
贺兰平道:“他说……”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一阵嬉笑声打断。
“小十,我要吃糖葫芦!”一道清脆的女子嗓音响起,下一刻,一道杏色身影奔到了身前。
来人眉若柳黛,眼眸清澈,琼鼻樱唇,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
贺兰平望着她,怔了怔。
这娇俏少女一样的年轻女子,与贺兰尧极为相似,正是他母亲花轻盈。
此刻,她正揪着自己衣袖,哭丧着脸,“小十,我看到他们在吃糖葫芦,我也想吃,你给我买好不好?”
贺兰平眼角一跳,“我不是小十,您认错了。”
“啊?你不是?”面前的女子似乎很惊讶,忽然凑近了些,看了看,道,“还真的不是,小十长得比你好看。”
贺兰平无奈一笑,转头望了一眼贺兰尧,“这才是小十。”
“喔!”花轻盈点了点头,奔到了贺兰尧面前,“对,这才是小十,小十,我要吃糖葫芦,还有,还有杏仁糖片,还有……”
“母亲,总这么吃,牙要坏了。”贺兰尧望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哄骗般地道,“牙坏了,就什么甜食也吃不了了,平时这些不能吃太多的。”
“啊?不行,牙不能坏。”花轻盈捂住了嘴巴,“那怎么办?”
“一天只需吃一次。”贺兰尧道,“你今天已经吃过糖人了。”
“这……好吧。”花轻盈低下了头,“那就不吃了,对了,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我儿子?我们看起来明明差不多大啊,我怎么可能有一个你这么大的儿子?一定是他们在骗我,你到底是我哥哥呢,还是我弟弟?”
贺兰尧道:“我是你儿子。”
“不可能!我又不老,怎么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你说,你今年几岁了?”
“再过两个月,就二十一了。”
“那我呢?我几岁?”
“你三十九。”
“什么?我这么老?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三十九?我明明是十九,你又骗我!”
贺兰尧望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叹息一声,“我没骗你。”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你们当然可以胡说。”花轻盈哼了一声,“这么明显的谎话,你当我是五岁小孩吗?”
贺兰尧道:“你说对了,你现在的心智的确只有五岁。”
“那你刚才还说我三十九岁,现在又说我五岁,我到底几岁!”
“……你高兴几岁就几岁吧。”
“我……我也不知道了。”花轻盈抚着自己的脸,道,“我早上照了镜子呢,我觉得,我应该像二十几岁吧?我想想,我原来明明是个小孩啊,为什么睡一觉醒来,我长这么大了?他们说我失去了很多记忆,说我是你母亲……”
“他们说得都没错。”贺兰尧耐心道,“您是我的母亲,至于为何如此年轻,可能是因为天生丽质吧。”
“那你爹是谁?”
“死了。”
“什么!”
“母亲,您若是不认我,以后就再也没有糖葫芦吃了。”贺兰尧故作严肃道,“你要是认了,以后天天有好吃的呢,保证你吃得开心。”
“真的吗?”一说到吃,花轻盈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好啊!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你好好想想要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但是,甜食一天一次,吃完要记得漱口,不然牙要坏的,明白么?”
“嗯!晚上我想吃肉!鸡鸭鱼牛,都要。”
“好。”
“乖儿子!”
“……”
“我去玩喽,哈哈哈……”
望着那跑得欢脱的身影,贺兰平感慨道:“其实这样……也不错。”
在他看来,现在的花轻盈,好过从前的花轻盈。
那一日,她捅了皇帝,受了刺激,一时冲动竟要去撞竹子自尽,可竹子并不是纹丝不动的,被她撞击也会导致晃动,因此,杀伤力倒也不大。
她撞破了头,昏迷了半天,醒来之后,竟不认得所有的人。
她的心智回到了五六岁的时候,整个人变得憨傻,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陌生人。
不过,小孩是最好骗的。
花个一天半天的,也就让她适应了环境。
花未安说,她是受了刺激,再加上脑部受到创伤,才变得如今这样。
这样对脑部形成的双重刺激,通常是难以恢复的。
不过,并没有人因此伤感。
原来的花轻盈,才是真正的容易让人愁。
现在的花轻盈,却比谁都好说话了,天真烂漫地活着,也好过像从前那样郁郁寡欢,多愁善感。
“现在这样,挺好。”贺兰尧淡淡一笑,“总算不会再抵触我们任何人。”
这是神棍给她安排的最好结局么?
想到月光,贺兰尧的目光一沉。
月光……还有多少时间?
他做的事情,简直是——找死。
这么做,是为了小羽毛吧?
他们与皇帝几乎是不死不休的矛盾,而月光作为国师,使命是保卫君王。
他不愿意帮着皇帝消灭他们,于是就选择了帮着他们灭了皇帝。
逆天而行,能有什么好结果?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
他可以来直接告诉他们:你们去杀皇帝吧,我不拦着,也不帮着。
也许那样,他能遭受的惩罚会更少一些。
月光啊月光。
为何……
要这么决绝呢。
贺兰尧抬起眼,转头望向远处的一个八角小亭。
那小亭建在鲤鱼池旁边,小亭之内,有两道人影,一白一蓝。
是月光和苏惊羽。
现在是白天,月光来的时候,撑着一把很大的黑色油纸伞,将他映在地上的影子都包裹住了,他就那样缓缓地走到小亭里。
他说,请求与苏惊羽单独呆上片刻。
贺兰尧垂下了眼。
所有的情敌里,最感激的是月光。
最想打的也是月光。
月光用那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在小羽毛心中留下深刻的记忆。
他们应该永远会记得,有一个叫月光的人。
为了他们,甘愿自我牺牲。
最伟大的……情敌。
……
“月光,你为何要这么做呢?”小亭之内,苏惊羽颇为愤慨,“你这样做,会面临多糟糕的后果?你若真的那么想帮我们,大可过来跟我们说,让我们自个儿去搞死皇帝,你不需要泄露任何天机,也不需要帮我们做什么,你好好呆在你的谪仙殿里就行了,只要你不参与,你也就不用面临任何后果,你为什么要参与此事?”
他不仅参与了,他还是主谋。
他利用他与生俱来的能力,搞死了一个他本应该保护的人。
“惊羽,你不要生气,小心动胎气。”月光坐着倒茶,依旧气定神闲,“皇帝可不是那么好杀的,你们虽聪明,但要杀他,绝不会比我容易,我若是想杀一个人,那人肯定躲不了。”
“可是,你这么做……”
“惊羽。”月光打断她的话,“保卫皇帝是每一个国师的使命,若是明知他有危难,我无动于衷,依旧是违背了师门原则的,我们天机门与出云国皇室的渊源,是从数百年前便开始维系,天机门的创建人,我们的祖师,与出云国开国帝王有道不清的暧昧,前辈们的事情自然轮不到我们来说,但师门的规定很清楚,我不帮皇帝就是错,害死他也是错,既然怎样都错,为何不一错到底,能让你们少走一些弯路。”
苏惊羽拧眉。
“我们这些与生俱来就带着特殊能力的人,原本就活不了太久,惊羽,不要为我觉得难过。”月光的语气无喜无悲,“上天总是很公平,我们知道得太多了,泄露天机,很可能会影响到无数人的命运,而一旦有了朋友、恋人,就更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当你得知他们有危险,你就很难袖手旁观。”
师门教诲弟子们抛开七情六欲,也是为了让他们人生中不会有心痛的体会。
不心动,就不会心痛。
很多时候他希望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做一个正常人多好,他想要的,只不过是随心所欲。
高高在上的日子,一点儿都没有意思。
若是能有选择人生的机会,他宁可做最平凡的人,粗茶淡饭,也乐得自在。
“月光,你……”苏惊羽顿了顿,叹息一声,“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那个局的?”
“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月光悠然道,“虽然我能看透人的命运,但我却不能干涉人的思想,就算是*术也就只能暂时控制人的意志力而已,随着时间久了也就失去作用了,我并不能做到真正完全控制某个人,所以,我便只能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皇帝的安危,也关系着我的安危,因此,护卫他是我的职责,我若是要做一个称职的国师,就得帮着他灭了你们。历任国师与帝王之间像是签订了契约一样,我若是对他不忠,那也就等于是违反了契约规定,而他若是不信任我,或是对我起了杀心,那么,他自己也不会好过,简单来说,想要两个人都好过,那就是,他给予我信任,而我给予他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