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雪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那天大雨之中,她弯着腰喘息,面前,潮湿迷离的霓虹灯影里,车窗后,那张一掠而过的漠然侧脸。
其实那天之后,她就再没想起过那一幕了。但这一刻,不知道为何,却突然又回忆了起来。
苏雪至不认为自己对这个人怀有什么成见。更没有不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恶和行事标准,轮不到别人臧否是非。是自己触犯了对方可容忍的底线在先,凭什么去责难对方怎么对自己不够大度。
但趋吉避凶,是生物的本能。
她的第一反应是趁他没看见自己,赶紧后退,关窗,当没见到。
但好像来不及了。他已经迈步朝着这边走来,好似目标就是自己,于是也就只能打消念头,看着他来到近前。
他停在距离她七八步外的地方,朝她点了点头:“手术结束了吧?累吗?要是不累,出来一下。”
“我去学校找你,说你来了这里值夜班。”他又补了一句,态度竟意外地平和。
不过,她累或是她不累,其实完全没有区别,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有事找她,要她现在出去说话。
苏雪至从医院侧门走了出来,见他已回到刚才的汽车旁,就走了过去。
该怎么称呼他,在开口之前,苏雪至迟疑了一下,于贺先生和表舅之间摇摆。
“……表舅。”
最后她还是这么叫他。
毕竟,再怎么不快,他也没当面说,要断绝他之前亲口认下的亲戚关系。就算不让她这么叫了,也应该先由他开口指示,不是吗?
“您找我有事?”
他站在路旁,没立刻应答。
苏雪至感到他在看自己,就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他开口:“上次你说你和傅明城只是师生,没有任何的特殊关系,包括感情方面。我希望你再给我确认一遍。”
苏雪至刚才等着他说话的时候,猜来猜去,猜他这么大半夜不睡觉竟跑来这里找自己的原因。但脑洞再大,也是万万想不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件事。
她简直无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盯着自己的私人生活,说:“这对您很重要吗?”
“是。非常重要。”
他立刻应,语气竟异常郑重。
苏雪至一怔,借着医院方向投来的微弱光线看了他一眼,见他望着自己,神色凝重,忍着心里不快,一字一字地道:“我再回答您一遍,我的感情取向和大多数人一样,没任何特殊之处。”
“难道您平常就没有一两个可以往来的同性师友吗?”
他微微颔:“很好。我相信你。”
苏雪至也懒得问他为什么这么关注自己的私人感情,又等了片刻,见他没再开口了,就问:“您还有别的事吗?”
他依然沉默。
“您要是没事了,我想去休息下……”
“我妹妹经常去找你吧?”他忽然说道。
苏雪至愣了一下,顿时想起昨天寝室里蒋仲怀几个人的反应,这下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连夜跑过来找自己,是要责难她勾引他的妹妹。
这可不是小罪名。
她立刻澄清:“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对贺小姐没有半点不该有的想法!”说完见他没出声,又强调:“贺小姐什么身份地位?我什么人?就算我想攀附权贵,该有的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苏雪至说完,见他还是未置可否,身影在浓重的夜色下,看起来阴森森的,忽然想起之前听来的关于他心狠手辣的各种传言。
他不会为了断绝他妹妹可能的麻烦,打算处理掉自己?所以才这样深夜过来。
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吹过,她陡然汗毛倒竖。见他忽然抬手,好像要从衣兜里拿什么东西,心脏一紧,急忙后退了一步。
“我可以誓!另外,你要是真不放心,大不了我先离开这里!这样我就没机会和贺小姐碰面了!”
她急急地道。
书可以将来回来接着读,实在不行,办法也可以另外想。要是因为他妹妹的缘故丢了命,那就太倒霉了。
母亲叶云锦和舅舅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怪她的。
他盯了她一眼,摸出来一块手帕,转过脸去,低低地咳了两声。
苏雪至吁了口气。
原来虚惊一场。
他咳完,收了手帕,看着仿佛正要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苏雪至转头,见是那个小护士找了过来,东张西望,忽然看见自己,喊道:“苏医师,胡医师刚去看了病童,说术后情况稳定!你肚子饿不饿?有煤油炉子!要不要我帮你烧个面吃?”
苏雪至说不饿。小护士好像有点失望,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往里去。
“上来!”
他吩咐一声,转身上了车。
苏雪至看了眼四周,踌躇了下。
他转头瞥她一眼,好像猜到了她的顾虑,微微哼了一声。
“这里不便说话。”
苏雪至只好默默跟上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启动汽车,往荒野坟地的方向去。
苏雪至压下心里的不安,看着车窗外那一片黑漆漆的野地。开出了大约几里路,他停了下来,推开车门,下去了,站在路边。
苏雪至只好又跟着下去,停在他身后,看着前方那道面向野坟地的背影,问:“您有什么事?”
“我妹妹快满十八岁了。我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
他说道,没头没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