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又不一样,她的数学思维太超前,公式固然忘了,但可以慢慢推演。因为她知道正确答案在哪里,不会彷徨。这种推演,已经不是小时候出几何书那般,照搬前人的知识,而是她自己的智慧。唯一的优势,也只是知道自己的方向不错罢了。因此,每前进一小点点,都有十足的成就感,可谓绝佳的正反馈。如此呆了十来天,心绪慢慢平稳下来。老干部退休的那种特有的失落感逐步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充实。庭芳默默道:老干部果然得找点兴趣爱好才行。
昭宁帝号称要加入国防部,正殿就腾了出来,与他办公。待他往正殿一坐,里头全是太监宫女,又觉得无聊。强行把国防部左右都督皆拎了进来,才觉得顺眼许多。如此,三个人又凑在了一处,当然多半还是各干各的事。徐景昌做了多年研部老大,庭芳的研水平是真的跟不上了。再则研的领导就是个消防队员,哪哪都喊。庭芳个研究数学的,倒是安安静静,手底下也不消带人,自顾自的干活即可。昭宁帝两边不靠,无聊的疯。
徐景昌惯例在十点钟左右起来活动一下,整个国防部也就依着他的习惯,在十点钟放风休息。部里熙熙攘攘,几个小太监拎着食盒走来,正是李初晖打人送来的点心。
点心奉到昭宁帝跟前,揭开盖子,第一层是南枣核桃糕,昭宁帝扔给庭芳:“你爱吃的。”
庭芳接过,道了一声谢。每天御膳房都会换着花样送吃的,论周全,昭宁帝是远不如闺女的。面对李初晖这等捧着庭芳却坚决不垂问任何政事的做法,昭宁帝也是服气。到底觉得有些对不住庭芳,才有心彰显着哥俩好,生怕庭芳被人轻视了去。
然而世上总有见缝插针的主儿。太傅卸权,房知德无法全面接手,里头有多少空子可以钻?昭宁帝在位时,他宠幸徐景昌,故徐景昌即便不插手朝政,也无人敢招惹。换了皇帝,难免有人手贱,想去试试水,看看能否捞点好处。如今正在对准噶尔盆地摩拳擦掌,兵部便常被垂询,连带着兵科给事中也经常在李初晖跟前晃来晃去。正九品的给事中,官卑而位尊,亦算能露脸的职位。在五十少进士的年代,科举层层选拔,即便是科举改制,一样极难考入。休说正儿八经混成京官,便是只中个举人,也都四五十岁了。李初晖抬眼看去,满目都是老头子。突然间,兵科给事中换了两个俊秀的年轻人进来,一个是卫国公次孙岳钊,一个是安庆伯庶子彭茂元。朝中哪个不是人精?一时间眼神乱飞,且看李初晖的反应。
皇帝法定上便可有三宫六院。搁本朝,东西十二宫,就有十二个主位。休说唐朝武后,史上有名的太后,养男宠的还少了?那都是因夫而得势的,尚且那般嚣张。李初晖正经从父亲手中继承的皇位,连皇后都册封了,那是不是也跟寻常皇帝一般,得有有妃子啊?皇帝的后宫,只有一位皇后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
正经人自是不愿趟这般浑水,叶太傅那是退了,又不是死了。她姐夫还在内阁呢,她两口子昭宁帝还宠上天呢。何况庭芳再是执政二十年,也无力扭转男尊女卑的世情。男子当官的纳妾天经地义,女子当官的寡妇居多,便是有夫婿的,也没谁敢说来个二夫的。可一朝堂混着,总有不要脸的。勋贵人家自来就爱与皇家联姻,虽然这女皇纳妃,生的孩子不知道算哪个的,可先送了再说。
人都送到跟前了,李初晖这等浑身长满心眼的主儿能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也有被买通的太监宫女在她耳边下话了。但李初晖并不动作,一则她才从叶太傅手里抢了人,不好不给面子。二则她与叶晗处的不错,没兴趣节外生枝。三则朝政如此繁杂,她压根就没空考虑这等私事。九品官儿的调度是闹不到她跟前,可给事中很微妙,李初晖有些不喜。只暂没表现出来。略试探了一下,二人不算很废柴,人也还机灵,打杂跑腿的事儿干的不错,就装不知道,继续拿着当朝臣使。
李初晖没反应,大家便不是很敢谈。叶太傅犹可,昭宁帝当初可是把叶晗当儿子养的,每年入冬,太医院右院判常住定国公府,专职照看叶晗,这几乎是皇子的待遇。庭芳自是知道,但李初晖没做声,她也就不去给儿子添堵。这一天早晚要来,叶晗能轻松几日是几日。皇权展到今日,后宫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玩物。叶太傅的儿子,也照样是玩物。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冲李初晖卖好儿,自然有人冲叶晗卖好。叶晗坐在榻上,沉默不语。自嘲一笑,这一日来的有些快啊。
李初晖回来时,就见叶晗有些蔫,似不高兴的模样。娇宠在家的小少爷,在李初晖跟前跟个透明人差不多。李初晖不动声色的瞥了孙太监一眼,孙太监做了个给事中的口型,李初晖就明白叶晗定是听到传言了。不由笑道:“谁在你耳边胡噌呢?”
叶晗忍着气,摇了摇头。
李初晖坐在叶晗身边,调侃道:“才听了点风声就气成这样,真有人来,你不是更气?”
叶晗忍不住问道:“圣上要纳妃么?”
李初晖逗着叶晗道:“唔,我是女的,估计也不能叫纳妃。交给他们礼部的人去另想一套封号才是。”
叶晗脸色数变。
李初晖乐不可支,伸手去捏叶晗的脸,却被叶晗躲过。李初晖笑问:“就这般生气?那你说要还是不要?”
叶晗登时就怒了,他知道李初晖是在逗他,但这种猫戏老鼠的感觉太耻辱。他并没有说要或不要的资格,无非就是奴颜婢膝撒个娇儿,来争得一丝怜悯罢了。叶晗在家中,当真是备受宠爱。还没有人这般戏弄过他,到底记得在皇帝身边,极力平静的道:“此事不该臣决断。”
李初晖笑道:“那我可收了?”
叶晗再忍不住,一把将李初晖摁倒在榻上,李初晖还当他要调情,哪知叶晗一口咬在她的颈侧,不肯松口。
李初晖吃痛,眉头微微皱起,道:“晗哥儿,放开。”
叶晗哪里肯听,偏还用力了几许。
李初晖忍了好一会儿,叶晗都不肯放,脸色一沉:“晗哥儿,松口,听话。”
随侍在一旁的孙太监看李初晖调节着呼吸,似在忍痛的模样,赶紧道:“皇后,您万不可伤着圣上!”
他一喊,太监宫女呼啦啦的围上来,却又不知怎么劝。
李初晖的忍耐到了极限,她翻手揪住叶晗的一缕头,往后一扯。叶晗不由的偏了偏头,放开了李初晖。他的满腔怒意,在对上李初晖冰冷的眸子时,不由一僵。
李初晖待叶晗,从来是和颜悦色。叶晗从未见过李初晖如此严肃的表情。
孙太监慌忙把叶晗拉开,就有人抱着药箱来,又一叠声的使人去请太医。李初晖翻身起来,坐在榻上,任由宫女跪在地上,拆着她的衣带,查验伤口。衣裳解开,靠近肩的地方,一个血红的牙印。宫女吓的直抖,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李初晖面无表情,她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只不过她主动抢的叶晗,叶晗又乖巧,她乐的纵容。可今日叶晗实在太过。不愿旁人进宫,可以与她谈,甚至可以使个小性子,但却不能如此以下犯上,脾气到令她受伤,不是叶太傅之子,够被她整死一百次了。
自幼娇宠的叶晗,从不曾经历过任何风催雨打。昭宁帝于他,是比父母还宠他的长辈;李初晖于他,更是春风和煦。若说他初入宫时,还有拘谨,与李初晖相处两个月也放松了下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帝王的威压。
李初晖不用说话,她只消看着叶晗,叶晗方才的怒意就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脚底窜起的寒意。
良久,李初晖缓缓道:“你可知,咬伤亦可死人。”
叶晗听得这句,生生打了个寒颤,弑君,可杀九族!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不能连累父母与兄长。直接跪在了地上,想的已是如何求饶。
李初晖捏起叶晗的下巴:“争宠?嗯?”
屈辱与恐惧,一齐冲进了四肢百骸。叶晗轻轻颤抖着,他害怕李初晖借题挥。母亲被逼退,可朝中还有她的人。他的任性,会不会给圣上一个牵连父母的机会?
李初晖放开叶晗,叶晗立刻伏身:“罪愆之大,如水之深,如山之重,请圣上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