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蝉笑道:“你当我想救你这呆子吗?如果你死了,我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松赞干布闻言大怒,心道:“这妖女果然不怀好意!”正自忿忿,心中突然一动!又觉得这妖女倘若当真要玩弄自己,折磨自己,眼中又怎会流出那么温柔的神情?更不会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生怕自己捱饥受寒。
柳梦蝉见他深深看着自己,似乎一颗心都被对方看穿了,突然满脸飞红,“呸”了一声,道:“臭小子,你可别胡思乱想!我是要将你治好,再打断你奇经八脉,反复折磨。”
松赞干布听她说得勉强,心中更加糊涂。但他素来知恩图报,重情讲义,这妖女不管什么目的,总是将他救了出来,沉声道:“大恩不言谢。”
柳梦蝉别开头去,轻声道:“呆子。”这一声叫得颇为轻柔狎呢,缠绵刻骨。松赞干布心中蓦地一荡,连忙移念他想。
一时间两人无话,各坐一处。洞外寒风呼啸,冰雪莹光,照得洞内亮堂。柳梦蝉脸颊晕红,长睫颤动,仿佛也在想着心事。
月光斜斜地照入洞中,将柳梦蝉与松赞干布的身影交叠一处,松赞干布望着那雪白洞壁上,两人重叠变幻的身影不由一呆。
如果她是雪雁,那又该多好?
即使自己片刻之间便要死了,心中也快慰无比。只是一想到便要死了,却不能再看雪雁一眼,忍不住悲从中来。
想着自己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恐怕她也不会知晓。
那自己死了以后呢?她会不会嫁给别人,二三十年后,她儿孙满堂,又会不会想起曾经有过一个叫松赞干布的西域男人,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之中,与她有过一段爱恨情仇?
想了许多,更加觉得头昏脑涨,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松赞干布尚在沉睡,便被柳梦蝉凶霸霸地一脚踢醒,疼得钻心入骨,忍不住叫出声来。心下恨恨,这妖女忽而温柔,忽而凶狠,比六月天还要无常。
柳梦蝉面罩寒霜,冷冷道:“臭呆子,快些上路!还作什么美梦呢?”被她这么一说,松赞干布蓦地想起在梦中,阳光煦暖,绿浪轻摇,他与雪雁相拥一起,随着绿浪载浮载沉,当真是心中喜乐无匹。
他哪里又知道,昨夜他睡了之后,说了一晚上的梦话,叫了一晚上的雪雁。
柳梦蝉当时看着他,心中苦闷,暗想自己对他百般温柔,却也只换来他的猜忌和厌恶。而那李雪雁弃他若敝履,他却还是痴痴不忘,心中大为光火。
柳梦蝉面色越发阴沉,冷冰冰地也不与他说话。只是将松赞干布硬生生地夹在臂弯中。松赞干布重伤之下,被她这般胡捣,登时痛不可抑。
柳梦蝉见他痛的留下了冷汗,却还是一声不吭,格格笑了一阵,咬唇笑道:“臭呆子,看你还敢乱叫!”
松赞干布不由一愣,他到底叫了什么,才惹来对方的怒火?难道昨夜睡着之后,他在梦里大骂了她吗?难怪她如此生气了。
柳梦蝉轻飘飘地跃出洞口,在灿烂的阳光中冲天而起,御风飞行。
柳梦蝉不以为许,反倒将他的头帖得更加紧密。看着他满面羞红,不由格格娇笑,“臭呆子,有色心,没色胆。哼,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君子,到头来,也和那些男子一般。”虽然话是如此,但言笑晏晏,似乎极为开心。
松赞干布在她软腻之中跌宕,一颗心也跟着荡漾。
但又忍不住想,若是被雪雁看到,她一定又要生气了。虽然自己是被迫,但现在这般,却也是自己的意志力不强。松赞干布尴尬恼怒,强自敛神,苦恼不已。
柳梦蝉见他摇头,便又问道:“臭呆子,你干嘛摇头,是故意要蹭人家吗?你这臭呆子,看不出你面相忠厚,却又这般不老实,讨打!”说罢之后,用手在他头顶轻轻一拍,不由又荡起一阵波浪。
这哪里是惩罚,分明就是魅惑!
松赞干布知道自己言语上,绝对不是这女子的对手,便闭口不言。
风声凛冽,偶有漫天鸟啼瞬间交错。心下凛然,方知这妖女的御风之术如此高强,竟可在高空定向飞掠,直与仙人无异。想起当日自己与她初逢之时,用尽全力,穷追不舍,方才勉强追上。今日想来,那时多半是她故意逗弄自己,这才不曾摆脱。否则单凭一己之力,绝难将她追上。
如此飞行了半日,柳梦蝉徐徐降落,松赞干布眼前一亮,放眼四顾,天高地远。这时恶寒入骨,松赞干布真气涣散,忍不住簌簌发抖。
漫漫的冰原裂谷,一望无垠,寸草不生,视线所及,都是死寂的银白。身旁数丈之遥,一条宽达八、九丈的巨大裂缝自西而东,迤逦缭绕。
其下冰层坚厚,隐隐可以看见淡青色的河水缓缓流动。几只鱼鹰在冰河上跳跃,仰颈鸣啼,以长喙啄击冰层,试图啄食冰下游鱼。
白色的太阳在正空悬挂,殊无暖意。几只雪白的怪鸟高高盘旋,远远地去了。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冰霜雪屑,错乱缤纷。柳梦蝉飞扬的青丝,瞬间沾满了银白的冰屑,被她轻轻甩头,立时飞花碎玉似地飘落。
松赞干布不由一呆,眼中所见,便如冰雪女神一般,虽然从骨子里排斥对方,还是忍不住要赞叹一声。
只是这时看着四周景致,松赞干布心下茫然,道:“这里是传说之中的北极吗?”
柳梦蝉嫣然一笑道:“再往北去,到了尽头,才是传说之中的北极了。”
松赞干布心中一动,道:“北极?我们便是去那里么?去那里作甚?”
柳梦蝉又是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道:“到了那里,你自然便知道啦!”
松赞干布满心狐疑,但此时身如废人,无可奈何,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郁闷恼怒,想到自己与这妖女独在万里荒寒之地,也不知何去何从,蓦地一阵从未有过的凄凉悲苦生满心头。
松赞干布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牙齿格格作响,百骸剧痛难耐。他这一生中从未有如这几日这般狼狈颓唐。经脉尽断,即便是不死,也只是一个废物。这时在这寒荒极地,形只影单,天地同悲,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冷风刮来,眼睛被雪屑钻入,刺痛难忍,热泪登时涌将出来。
彻骨侵寒,心下蓦地一阵悲凉。觉得从前的万千豪情,此刻竟距离自己这般遥远。天遥地远,他不过是这风霜雪雨中的一粒微尘罢了!这一刹那,万事登觉了无兴味,竟觉得倒不如死在此处,被风雪掩埋,从此冷月斜照,冥冥归去。
他虽桀骜坚韧,弘毅果决。但此次打击非同小可,形如废人,又被柳梦蝉操纵于掌心,可谓生平最为脆弱之时。身处绝境,茫然之下,那钢铁似的意志也不禁瞬间崩溃。
这时时而想着李雪雁,时而又想到吐蕃子民,不觉悲从中来,纵声长啸。柳梦蝉见他在霜风中冻得面色发青,不住地颤抖,笑道:“真是个没用的呆子,这般弱不禁风。”见他狂叫不止,“真是个经不起半点挫折的废物!”
松赞干布不由大怒,“你说什么?”
柳梦蝉突然笑道:“算你运气好,那里有一只白熊!”飘然跃起,穿过一阵冰风雪雨,朝着冰河裂缝的北岸飞去。不多时,拖着一只肥硕的白熊跃了过来,“轰”地一声,将那白熊丢在松赞干布的面前,笑道:“我还道这白熊是什么了不得的猛兽,原来和你一样,是一个经不起半点挫折的废物。”
“废物就是废物,就算生得头角狰狞,也不过是个废物!你说是吗,臭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