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的一个招呼,却叫她心里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她,等了一月,一年,一百年,一直等到她来为止。
仿佛他从来都知道她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具体应该是哪一天,所以一直在等着。她来了,于是他微笑着,淡淡地说一句,你来了。
这感觉让她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苍老了很多。上一次在丹凤门前看到他,他亦裹着披风和兜帽,并未真正看清他的容颜。一年一年的风霜划过他的面颊,染过他的两鬓。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了。
在扬州时年少风流的将军哥哥,初到长安时儒雅出尘的舒王,到此时站在她面前,几乎尘满面鬓如霜的人。
竟像是认识了大半生。
她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分手的那一天,他驾着马车从东宫的门口潇洒地离开,那条长街,和眼前的宫道一样宽阔。
她本该恨他的,可是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忽然就想像上次一样问一句,还好吗。
他看起来并不好。她曾经以为他的权势越来越大,数次都几乎把李诵从太子之位上掀下来,他定是过着光风霁月的好日子,应是从来没有过的意气风。
可是眼前的他不是那样的。他的眼神里有太多隐忍的痛苦,有太多的疲惫和煎熬,她看得到。
她的心里竟抽紧了,尘封的往事翻涌,微微的疼。她本以为,重见她的那一刻,他本应该趾高气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等着她来求他,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那样才像是她一贯听来的那些关于舒王的事情里头他的样子。
四目相对,沉默了许久,竟相顾无言。
李谊忽然看着她冷笑:“你也想见圣上?”
那些模糊的忧桑瞬间散去,念云只觉得一阵凉气从脚底升起。她点点头,却又觉得不妥,慌乱地摇摇头。
李谊走上前一步,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东宫现在急了是吗?是不是你男人叫你来的?”
她只觉得心跳似擂鼓一般,背上冷汗涔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李谊,眼睛血红,仿佛嗜血的刀锋。他手上力道很大,像是随时都会把她的下巴捏碎。
她颤抖着声音道:“是我……我自己来的。”
李谊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毫不怀疑此刻的他会拔出旁边军士腰上的佩剑一剑刺入她的胸膛。但她忽然觉得释然,如果他不介意脏了他的手,也许,此刻就让她的血染红他脚下的雪地,也是好的。
但他看着她,眼里的怒火似乎慢慢地熄灭了。他轻叹一口气,放开了她。
她退后一步,摸着刚才被他捏疼的下巴,喘了口气,问道:“圣上病得很重?”
李谊微微点头。
“谊,当年我离开扬州的时候,韦姑姑曾经托我给圣上带一句话。”
她改口叫他的名字了,于是他心里狠狠地一抽。
“什么话?”
念云深吸一口气:“既然圣上病得很重,我想……他会愿意亲耳听呢。”
李谊微微蹙眉。她以为他要拒绝了,毕竟东宫来想求见圣上的人太多,他一定知道她也是为了某种目的。
况且,这么多年来,她面圣的机会可不止这一次。偏偏挑了这种时候,这种理由,未免太刻意。
可他脸上却呈现出一种疑惑的神色,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你是真的要同他说韦桃卓的事?”
念云点点头:“自然。”
他像是忽然生出了许多的感慨,叹道:“冥冥之中也许是有宿命这么一回事的,圣上昏迷的时候也说过许多胡话,提起许多旧事,念叨的也始终都是韦桃卓。既然如此,你进去罢,多同他说一说韦桃卓,我想他是愿意听见的。”
念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明明是防着东宫的,这个时候他和韦贤妃把持了内宫,倘若圣上出了些意外,他可就有极大的把握废太子、篡位自立了。
明知道她的东宫的人,他就这样同意了?
念云愕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到他眼睛里透出来满满的疲惫,和隐隐的泪光。念云的心微微一颤,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谢谢你。”
他轻叹一口气:“去罢,这会儿贤妃正好不在。再不说,他只怕是没有机会听了。”
看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靠近紫宸殿,他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幽凉的笑容来。
她用什么理由,有什么要紧?只要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他答应就是了。哪怕她此时要他的命,他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