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虽小,但设置却极清雅,棕毯铺板,轻丝帘帷,中设杯案,舱隅处放张瑶琴,案放一支玉箫,整舱间芳香氤氲。厉之华进内,大感神醉。不由又看那女子一眼,见她端庄秀美无伦,不由心里大感蹙踖。
那女子见他此态,亦羞得脸上通红,赶紧沏了杯茶过去。厉之华此刻已魂不守舍,忙道:“多……多谢……谢姑娘。”见这女子素指纤纤,几乎与杯同色,好似手指原就长在杯上一般,忙地伸手去接。二人手指相触,厉之华如受电击,突一哆嗦,杯中茶水溢将出来。那女子同时也是一颤,含涩低。
厉之华生平以来,第一次与年轻女子这般厮近,尴尬窘迫之感自是难免。见此时情景甚是羞滞,忙饮了一口茶,只觉入口生津,颊齿生香,精神为之一振,当即赞道:“舌齿生香,好茶。”
那姑娘微笑道:“此为初采的西湖龙井。”
厉之华久离中土,对茶丝毫不懂,于是赞道:“哦,饮此佳茗,实为幸运。”然后举杯一口喝光。
那姑娘见了,暗自一笑,又续了一杯,待厉之华喝过,把残茶倒入湖中,转身又沏一杯茶道:“公子再品这杯,以觉如何?”
厉之华接杯一看,杯中有朵白菊花,被水一冲,徐徐渐张,其香气沁鼻。不由大赞:“未饮其特,先嗅其香,此更为妙品。”
那姑娘道:“其实也非什么妙品,只不过家乡常品,此茶名曰杭白菊。”
厉之华呷啜一口,感觉其香柔甜别致,大为赞叹。说道:“多谢姑娘赐香茗享用,在下感激不尽。”
那姑娘道:“公子客气,既来杭州,妾只有用当地茶相待。”
厉之华道:“可惜在下对茶道不精,有负姑娘雅待,实感羞恧之至。”
那姑娘道:“公子真心赞茶,如同文曲,无人精,而有人听,于主者而言,皆为幸事,君何有这负愧之感?”
他见这少女谈吐高雅,然眉目中始终微含凄色,暗思这少女大殊寻常女子,定是出身宦门之家或文士之第,不知心里有何苦楚。想毕问道:“请恕在下僭询,姑娘眉目含愁,刚才所唱,虽曲尽其妙,却大有悲凄苍凉之意,不知有何怨闷,可否言宣?”
那女子见问,微微一羞,叹声道:“公子垂问,妾真不知该如何措辞。唉,憾世间之大,妾身却茕茕孑立。事不尽意,难明我心,纵文才高渊,唯孤芳自赏,复有何意?古人曾云:知我者,二三子。奴妾放眼所寻,相知无一,况二三子乎?似乎伶俜至那‘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了。今偶拾残兴,划湖遣闷,羞弄弦丝,得以公子谬赞,妾不胜惶然。”
厉之华见他蛾眉颦愁,倍增娇丽,言谈又若隐若现,心下大为怜爱,说道:“姑娘何必自忧?‘俗人积堆,雅士难寻’,兹乃常理。非无知己,只暂未相遇而已。姑娘华才杰秀,在下实是歆服。瞧得出姑娘精通词韵,曲中所唱,言中所用,均出自易安词句,其词风格婉约,大多均为凄苦悲怨、感怀思情之境,亮丽楚雅或风烟尘举之令却少,姑娘想必甚爱李词了。”
那姑娘道:“李词婉丽纤细,我很爱其法,还有南唐后主李煜之词,均符妾性,算是物以类聚,同病相怜了。”
厉之华道:“易安失夫断肠,伶俜凄苦;李后主失国被俘,为落魄之人,姑娘正值韶龄芳华,何效此二者?”
那姑娘道:“奴妾性情,直此寡郁,可憾无逢相知。君乃有学之士,今日妾得欣见,甚是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