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罗五车和一队人护送着施大勇新纳的如夫人向后营而去,小明王将所有降将的家眷都送到后营中统一管理,实则是纳为人质的意思,这些降将心中也明白,故也不作抗拒,罗五车则带上一队的人手,作为护送人。
车马排成一排,罗五车走在最前,后面是数个赶车的,这位如夫人,便是那一日被黑瘦汉子于强奔所欺的女孩子,不过现下这位如夫人在施大勇心中地位还不稳,自然也没有寻施大勇手下人什么麻烦,于强奔自知得罪了这位如夫人,也不出现在这全如夫人面前。
车队还没有到后营,便后后面的一位声音传来,那位如夫人高声道:“停下,我要吃茶。”车队顿时停了下来,下面一个粗使的下人将一碗茶水端了上去,现下的流民兵营中,还是极为检朴,是以没有大户人家的讲究,那位如夫人探出了头,道:“叫罗队长给我端来,你这婆子,不好听使唤,快叫他来。”罗五车听了,便对一边的人道:“你们都看好,我去去便回。”将腰刀别住了,走到如夫人的马车前,从婆子手中接过了茶碗,恭敬的递了上去,如夫人单手接了,作矜持状,突然将手一甩,那茶水全向罗五车脸上来了。
罗五车顿时被淋了一脸。
如夫人骂道:“奴才,好不知长进,竟然拿如此冷水来糊弄于我,还不快快跪下受罚。”
一时间整个队伍都有停了下来,几个新招的人好奇的看着罗五车,实不如这位伙长怎么得罪了如夫人,几个婆子神色诡异,都看着罗五车。
罗五车伸手擦了一把茶水,对身后的人叫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开动,若是误了时辰,我等都要问斩。”车队的人看了几下,带头的是一个领头的披甲兵,走过来叫道:“快走快走,你们有什么事情,不要在这里闹,若是敢闹事,你们全都一并斩了。”这个披甲兵是流民兵中监视施大勇的人,自然不用看如夫人的脸色,车队又走了走来,那个披甲兵骂了几句,又到了队首。
罗五车脸色不变,依旧走在如夫人车旁,如夫人小声骂道:“你当我不知道,前一日我母亲向你求半个馒头,你都不答应,后来看到我母女两人要飞黄腾达,便在最后关节来卖好,你的居心,怎能瞒过我,你这狗奴才,若是忠心为我办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罗五车忍不住干笑两声,道:“夫人,第一次,是因为无论我给不给令堂那个馒头,你二人都会饿死,说不定我给了,马上有人抢了去,第二次,我出手相救,是因为我看到夫人有自强自救之意,而且第二次我相救之后,夫人便可以脱离苦海,第一次救也无用,第二次救则活人,我当然在第二次出手,夫人却是误会小的了。”
如夫人脸色变化几下,缩回了车中。
号角连吹,流民兵在修好了攻城的器具后,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攻击。
罗五车与黑瘦汉子于强奔两人都跟在施大勇身后,施大勇所部新编的降军排在前列,当然不是最前列,前面还有许多送去做炮灰攻城的俘虏来的老百娃,他们身上只有布衣,后面的兵丁便赶着他们提着土石包,去填护城河。
土墙已然高达了两丈,部分高的部分已然和城墙开始齐平,施大勇连声下令,让手下的人从通道出了土墙,当然施大勇是不出来的,后面自然有流民兵的射手们将弩车拖了过来,开始上绞盘子,罗五车跟在施大勇身后,看到流民兵中一些人,特别是朝庭的降军,这些人大都是制造这些攻城器具的主要人手,也是操作的主要人手,这些人大都是由史廷柱部负责,这些人将绞般上好,却不发射,而是等后面的投石车的就位。
在土墙的后面,几十架身高超过土墙的投石车在大群的俘虏苦工下吃力的推来,然后就是打着号子开始拉动连杆,在吱呀声中将石头放上去。
罗五车看到前面作炮灰的俘虏往往冲一次,便死于守军的利箭,强弓之下,许多人尸体便掉进了护城河中,倒是起了填河的作用,对方虽然还在发射弩箭,却再没有发射投石,这让罗五车有些小心,现下他大仇没报,可不想糊涂的死在官军的手下,看到施大勇小心的躲在墙台后,身后的几个亲兵拿了几个盾来护住,便也抢了一手盾上前叫道:“大爷,官兵还没有发射投石,若是对方突然投上一块,这墙台和盾牌只怕挡不住,不如我们躲在墙根下,这样想必对方的投石就是要扔,也打不到我们头上。”施大勇看了一眼胡权的中军方向,没有看到胡权的帅旗,便笑道:“这真是极好的主意。”一行人正待下了墙台,躲在这墙台之下,不想对面突然鸣声一变,罗五车只看到一块黑影朝这一行人飞将过来,由小变大,一行人惊呼不已,却已然吓得没有去躲了,这石头不定会落在哪里,乱跑也许死得更快,施大勇吓得惊叫了一声,他自然是舍不得死的,若是勇敢之人,也不会投降了流民兵,十几个亲兵便看到这一块石头从众人的头顶飞过,带起一阵子风声,刮得旗子都倒卷了方向,然后这块石头打在泥土里,发出“卟”沉闷的声音,虽然没有打着人,却着实惊人。
施大勇叫道:“我们还是快快下墙台去。”不想这边的旗号也变动了,“吱吱”声中,罗五车便看到投石机的连杆扬起老高,越过了众人的头顶,一块半个人大的石头向对面飞过去,众人随着那石头看过去,便见那石头由于装得太重,扔得不远,还没有飞过护城河,倒是砸死了几个往护城河中扔土包的俘虏百娃,前面的人一阵子惊叫,冲阵的俘虏百娃又要倒卷回来。
施大勇怒道:“这帮人,竟然敢贪生怕死,于强奔和罗五车你们两个带队,将他们都砍回去。”于强奔自然是高兴之极,满口答应,罗五车也不敢违背,低头答应。
两人各带了一伙人,向倒卷回来的人杀去,施大勇自然是不想露面的,躲到了土墙的墙根下,罗五车看到一群惊惶失措老百娃向自已奔过来,这群人中竟然还有稚子孩童,亦不缺白发苍苍的老人,便有些下不了手,一边于强奔则高兴起来,高声叫道:“回头者斩”带上几十个施大勇亲兵冲上去,罗五车一发愣,已然落在后面。
后面的一个兵士拉了一下罗五车,叫道:“罗伙长,你怎么了?”罗五车看到面前于强奔将这些老百娃杀得哭爹喊娘,于强奔将人按倒后,往往要砍上十多刀,砍得自己满身是血才停手,罗五车闭了闭眼,叫道:“愣着干什么,看到有脸朝着我们的,一律砍了。”手下自然遵从。
同时出动的还有几个伙长,一同杀向倒卷回来的人,又将他们砍了回去,罗五车脸色苍白,一个惊慌的妇人撞在他的刀上,现在血还溅在他的衣服上。
罗五车看到后面的土墙再次一次投石,这一次准得多了,一块石头飞进护城河中,激起了老高的水柱,墙楼上角楼也打坏了一块,一时间对面箭射得倒是稀松了许多,不过对面马上又扔回来一推石头,一块石头撞在土墙上,将土墙打个凹,地也震了一震,倒是没有人在意脸色发白的罗五车。
一个老人在罗五车面前哭泣起来,白胡子沾了许多泥水,这老人如同小孩儿一般,大哭起来,不肯再搬沙土去填河,罗五车也不去管,这老汉坐在土坎上,只顾自己哭,倒是一时平静。
但是于强奔拿了一大刀,奔将过来,看到这个老汉不肯搬土,狞笑数声,一声招呼,几个手下过来,将这个老汉的白胡子拖住,在地上拖了数步,这个老汉在地上挣扎,于强奔上前,连踢数脚,脸上带着狞笑,叫道:“敢在老子面前装老,我要削你。”那个老汉惊叫,于强奔挥刀,如同砍一块猪肉般,在那老汉身上连连砍了数十刀,直到力气用完,这老汉已然不动,于强奔又踢了一脚,笑道:“老货,也要大爷下刀。”
罗五车顿时手筋暴动,看了看周围,按下了自己的杀气,于强奔奔到罗五车面前,高叫道:“罗伙长,怎的力气用完了?可是吓得尿了裤子?”他后面的一伙人都笑了起来。
罗五车脸色发青,一言不发,也挥刀去赶这些俘虏了,现下既然从了贼,自然也不得不去挥刀杀这些人,想到这里,罗五车拿刀片子的手便麻木得紧,好在这些俘虏来的老百娃看到罗五车冲将过来,大都纷纷向后转,又去背包填河去了。
这时土墙后面立了一杆旗子,鼓声突然密集了许多,一面书了“邓”字的旗子突然出现在军中,取代了原来“施”字大旗,一匹狼长于攻击,是以官军称之以邓得志一匹狼的称号,盖此人打仗,长于奔袭和突然袭击,如同潜伏的狼一般,故有此号,此人亦是流民兵中难得的善战大将,更是色公子心腹,现下看样子,一匹狼已然取代了原来施大勇。
鼓声一变,后面齐整整的飞出一排排弩箭,从罗五车头上飞了过去,本来流民兵的攻城器具,特别是在弩箭这方面是及不上官兵的,但是突然将缴获来的这些弩箭全部用出,声势顿时惊人。
从罗五车的眼光看过去,对面的城头上长满了弩箭头,对面的催战的鼓声一下子停了下来,接着无数风声从耳边刮过,带着火团,向对面的墙头飞去,一时间万道流火,扑向城头,这些火团是带上油的破布裹着石头,石入城中,可燃起大火,对面承恩门上,烟火冲天,射向下面填河俘虏的箭也稀了不少。
后面的流民兵大声责打俘虏们,要他们赶快填河,罗五车和于强奔等施大勇施下的亲兵急忙向后面土墙后,因为一匹狼来了,自然不敢再藏着了,要不然被胡权军法从事了,却不是闹着玩的。
罗五车等人奔回了施大勇面前,施大勇高声叫道:“赶着他们,掩护栈桥和推台。”施大勇指的是前面的俘虏们,然后便看到各处出口处推出一台台的高大推台箭车,中间还有数十架栈桥,后面的蚁附的人群,大都将盾抬高,形成一个个的龟阵,跟在这些攻城器具之后,
从高台上看下去,一片人潮再次向城头承恩门卷过去,这些人服色各异,后面的人赶着前面的,罗五车现在也被卷在人流中,现下施大勇倒是可以在后面,但是已然发动了总攻,他们这些人也必须出动。
后面的鼓声打得山响,一时间听不到一些什么,施大勇给他们的命令就是作为散兵监视前面的俘虏们,所以罗五车必须在这些乌龟阵之外,防止惊吓的俘虏们向后冲,而于强奔等施大勇的亲兵也做着同样的事。
罗五车看着身边一群人,一齐抬着盾,顶在头上,前面一个流民兵的伍长喊着号子,后面的流民兵发出“嘿、嘿……”的声音呼应,每发一声,整个阵形就前面一步,再一边就是一台栈桥,两边也是打着号子推车的人,这次推车的都是流民兵,不是俘虏了,这些人较为有训练,一边喊号子,一边向前推动栈桥,要是栈桥到了城墙下,后面的乌龟阵中的人就会顺着栈桥往城头猛然冲击,后面还有数架箭台,后面也是推车的人,这些箭台最高的有四丈,比城头还高,罗五车看到箭支不停的向城头飞过去。
举目四望,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汪洋人海中的一滴,罗五车向后看,一队队披甲精兵,拉下面罩,将脸挡住,以伙为单位,跟在阵后,他们灵活的躲着头上发射的各种箭头,弩石,而且他们在后面,除了监视俘虏们之外,自然也要监视普通的兵丁,如果敢落在他们身后,敢和他们面对面,自然会被他们斩了,并且这些人在最紧要的关头,比如说栈桥靠城之后,会突击性的冲击城头的守军。
罗五车现下想跑也是不可能的,一边的于强奔脸色惊慌,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被逼成这样的今天,罗五车现下心中一横,心道:“如今先保住命再说其他。”便挥着手中的刀,赶着前面的俘虏,不让他们回头。
一块对面的弩石飞过来,将罗五车身边一个乌龟阵的边缘砸到了,一个持盾的流民兵被压在石头下面,惨叫不已,却没有人理会他,这个乌龟阵继续向前移动,只剩这个受了重伤的汉子在战场上嚎叫。
罗五车奔将过去,将掉在地上的牛皮盾拾了起来,有这个东西,总是比没有这个东西好,一边惨叫的汉子叫道:“兄弟,给我一个痛快,快啊。”罗五车一看,原来是被压断了腿,两腿呈现肉沫状,他在地上双手撑住自己的身子,脸上的肉挤在一起,不停的惨叫,罗五车还没有下手,城上又飞来一支冷箭,正射中他的额头,这汉子平静的躺在了土里。
看到后面的披甲精兵近了,罗五车心中郁闷,吼了一声,心不知怪谁将自己逼到这里,便想也不想,挥着刀,逼向了两边更惨的俘虏们。
一跑上到处是倒在地上的人,有些人受了伤,就伸出手,在地上乱抓,罗五车小心让过这些人乱抓的人,看到前面的护城河已然填得差不多了,只是这护城河中,一半是泥土,一半是人的尸体。
箭台推到了距城墙四十步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不时有从墙头后飞来的石头撞上这些箭台,到了四十步,投石机已然可以投更重的石头,就在罗五车的眼中,一块一人身子大的巨石带着风声砸在左边一处箭台中间,那箭台被打个窟窿,然后从中间断了开去,上面的射手惊叫声中,从箭台上跳下来,他们大多摔死在地上。
栈桥已然推到了原先护城河的地方,所有人都顾不上地上的人,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人短暂的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下意识的行动。但是却没有人敢往回头跑,后面的披甲兵们看到有敢和他们面对面的人,便会一刀砍下去。
几台栈桥终于同时推上上城头,栈桥上最项端的人放下前面的档板,轰然声中,带着铁的木板砸在墙头上,后面等好的披甲兵们猛然从云栈桥车下发力,开始向上冲,同时也有人抬着钩梯,奔向了城下,城下是一排排倒刺,都削尖了插在城墙根下,但是这些人顾不得,俘虏们只穿着布衣,拼命的拨动这些倒刺,开一条通道后,迫不及待将钩梯抬过去,后面的则拼命将这些倒刺拨往两边拨,好让宽大的栈桥车可以停靠在更近城墙根下。
几个俘虏挤在罗五车身边,罗五车此时头脑也有些混乱,挥刀砍了几下,惨叫声中,这些人又往前冲过去,他们扑在这些削得极尖的倒刺上,一时不得死,后面人就上前去,将他们踩实了。
罗五车想起战前施大勇的吩咐,挥动刀子,将盾扣在背后的把扣上,然后将刀咬在嘴中,看准了最近一处钩梯,手脚并用,准备向上爬,但是一队披甲兵先到了,带头的伙长一脚踹过来,罗五车被踹得向后两边,那个伙长叫道:“你们散兵都爬栈桥,你们都从栈桥上……”罗五车往头一看,后面再也没有监视的披甲兵,现下他们都冲在第一线来了。
罗五车看了看更后面,后面是更多的人,涌向了这一处,黑压压的人潮压过来,罗五车又挤向了栈桥处,便看到栈桥上都挤满了人,都向城头挤了上去,不时有人惨叫着从边缘掉下来。
上面的官兵突然齐整的向下倒下热沥青来,黑呼呼刺鼻的沥青泼下来,被淋到了一点,就要脱一层皮,一锅烧沸了沥青从刚才罗五车想爬的那架钩梯淋下来,空气顿时多了一股子糊肉味,那个骂罗五车的披甲兵正在半空中,这热沥青钻进了他的衣甲中,他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砸在地上,这个披甲兵伙长敢才连连砍死了数个俘虏,现下被这沸沥青一淋,顿时像被砍断头的鸡公一般,在地上疯狂的打滚,罗五车看到这个披甲兵伙长拿起刀,将自己手上被淋到的部分狠命一削,一块熟肉掉在地上,顿时鲜血乱喷,但是这个披甲兵伙长脸上却露出轻松的神色,然后他又拿起刀,削自己大腿后部的肉,在罗五车欲吐的眼光中,他将自己的骨头都削了出来,但是他脸上却半点儿不显出疼痛,反而露出轻松的表情,当他将自己脸上半边的肉剜下来以后,在罗五车面前的是一个半是血半是骨头的架子,这个骨头架子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他往地上的一处没有填平的水坑一跳,血染红了这小小的水坑,这个小水坑是护城河没有填平的一部分,最终这个被淋了沥青的披甲兵伙长伏尸在这水坑中,被削成骨头的部分还不断冒血。
罗五车终于“哇”一声吐了出来,涕泪齐下,以前罗五车问自己老爹打仗的事情,可是他老爹从来不肯说一句自己以往打仗的事情,在罗五车的印象中,所有的打过仗的老人都不喜欢说打仗的事情,更喜欢安安静静的坐在屋檐下看太阳,现下罗五车终于明白了老爹的心情,想来如果罗五车有儿女,也不会向他们说自己曾经的经历。
后面的鼓声还在响,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栈桥涌上了墙头,上面再也没有了沥青淋下来,罗五车擦开了自己脸上的眼泪,挤到栈桥下,想挤上去,现下当然不可能逆着人流逃回去,数千的流民兵都向这一段挤过来,又有几架栈桥搭上了墙头,越来越多的人通这这些栈桥冲上了城墙,而守军的哨子也吹得极响,明显越来越多的官兵向这一片聚过来。
罗五车看到双方在城头上挤来挤去,官兵和流贼拥挤在城头上,不时有人叫着从城头上摔下来,下面的人流还是从栈桥是向城头上冲,但是由于人太多,现下还轮不到罗五车冲上去。
忽然听到前面的人高叫道:“胜了、胜了……”罗五车便看到那面“龙”字的参将旗被砍了下来,那旗子从城楼上落了下来,这说明攻上城的披甲兵已然夺下了关键的阵地,或许那位参将已然被斩杀了,不管是什么,这都是流贼—流民兵的大胜。
下面的流民兵士大扬,所有人都高声叫了起来,挥动手中的兵器,罗五车莫名的情绪也亢奋起来,急急忙忙想挤上栈桥车。
城头已然换了一面狼头旗子,正是一匹狼的旗子,墙高城深的历城,接下来马上就要进入巷战的阶段,罗五车举目四望,想找到自己手下那一伙的人,因为进入了巷战,团结手下的人,进行团体性作战是十分必要的。
罗五车从地上拾起了一个头盔,想戴在头上,因为有一个头盔,生存的机会就会高很多,罗五车举目四望,大声喊道:“那个跟我结成队,一起结成队,好冲进去……”终于几个流民兵跟在他的身后,他看到于强奔也招呼了他手下的人在一边喊叫,似乎是于强奔还想着从钩梯上爬上去。
但是罗五车突然听到一阵子雷鸣一般的声音。
这种声音在他很小的时候听到过,是成千上万匹马踏在地上的声音,那个时候他很小,被他母亲抱在怀中,看着父亲罗一贵跟上大队人马,出征漠北,这样雷鸣的马蹄声,已然深深印在他的记忆中。
罗五车举目回望,便看到后面的营伍烧起了冲天的大火,许多发射弩石、投石的流民兵到处奔跑起来,他们四下奔跑,扔下了弩车、投石车向两边奔跑,在更远的地方,也升起了许多火头。
最近一处北门的山头,也燃起了烟火,一面官兵的旗子突然出现在攻城众人的视野中,上书一个大大的“李”字。
罗五车突然明白过来,大声道:“官兵从后面攻过来了,官兵从后面攻过来了……”城门上的官兵也明白来了援兵,顿时精神大振,越来越多的官兵涌向这一段,又一排弩箭从城头飞下来,当前的人被射得倒飞了回来,一枚巨大的投石从天而降,由于是近距发射,这石头竟然有两人合抱那般大,这石头只飞过了城头,便一头砸在一处栈桥的塔台上,将塔台放下的木板打成两段,上面的人惊叫着摔了下来,城下面的倒刺将他们全都刺,这石头落在地上,将地上的死尸体都震得弹了一弹。
后面的人惊叫道:“官兵断了我们的后路,官兵断了我们的后路……”在罗五车的视野中,便看到成排策马而来的骑兵,将胡乱奔跑的人全都砍死在地,他们扔下火把,将后面的弩机、投石车等全都烧毁,这些东西是流民兵这些日子花了大功夫造出来的,差不多动员了小明王全部的力量,这一下烧毁,不光是器具的问题,更是时间和材料的问题。
便开始有人四下乱跑了,攻上了城的人也向下逃下来,他们惊叫着,许多人扔下了自己的盔甲,只为跑得快一点儿。
罗五车好不容易拉住两个人,叫道:“向左边,向左,左边是胡大帅的帅营。”但是没有人听他的,就连罗五车刚刚聚到身边的几个人都四散跑了。
攻上城的人则更加心慌,许多人急了,挤不上栈桥,便从墙上跳下来,罗五车看到一个披甲兵合身一跳,掉到下面的死尸堆中,便是显然他腿断了,城头的官兵们得了势,更加不饶人,一支箭射中正在向这边跑过来的这个披甲兵的后背,他扑腾两下,也倒下了。
罗五车看到官兵越来越近,这一段攻城的流民兵四下乱奔,如同一锅乱弼一般,知道这下子流民兵确实是败了,最起码这一次攻城是不行了,当下扯下自己惹眼的红头巾,这红头巾带表自己是一个小头目,会招来对方的砍杀,然后将身上衣甲一扔,只拿了一面手盾,挤向了向左的人流。
乱哄哄之中,流民兵相互践踏,你推我挤,罗五车混在自己人群中,这一群人拼命向左奔,左边正是胡权的帅营,那里有最精锐的披甲精兵,最好的防护,当然是逃命的首选。
这一群人达数百,人群挤在极为窄小的城墙根下,看到对面有数十个骑兵策马冲到了这一群的左近,所有人都吓得向里挤,结果有数人挤到了墙根下倒刺下面,惨叫声中,他们不是被倒刺穿透,便是让自己人给踩在地下,衰嚎起来。
逃兵们不敢去惹一边的骑兵们,骑兵们策着马,嚎叫着,威胁着人群,让他们不敢上前,城墙头的人官兵也开始发起威来,弓箭从城头射下来,不时将人体穿透,所有人挤在一起,自然是容易射中。
一块石头飞入人群,砸起一阵子肉泥,但是逃兵还是挤在一起,艰难向左边的大营挤过去,罗五车靠着手上一块手盾,成功的挡住了城头射下来的冷箭,他身边的人已然被射死了数个,尸体不能倒下,因为挤在人群中,所以推推挤挤,罗五车现下非常担心有人抓住自己的脚,因为在这群逃兵中,若是摔倒在地,马上要让人踩死。
这些逃兵们嚎叫起来,发出一些听不明白声音,大家都拼命向前挤,罗五车挤到了边缘,看清楚了形势,明白现在军心已乱,这几百号人,连冲一边左边的十多个骑兵都不敢,都想着沿着这狭窄的地方,挤到安全的地方去,对面的骑兵也不会冲这团人,只是在一边大声威胁,让这此逃兵们自乱阵脚。
罗五车急得发嘴发干,这么搞下去,所有人都会死,罗五车转头看了看后面原本栈桥的地方,那里原先攻城的人都四散逃开了,一群骑兵扔下火把和油罐,大火在城下熊熊燃起来,热浪逼人,这群骑兵烧了攻城器具之后,便策马去追杀溃兵去了,罗五车突然升起一阵子希望,大叫道:“往回跑、往回跑……“可是没有人理他,所以人都下意识想挤到左侧胡权的大营那边去。
罗五车用尽了力气,终于挤到了人群后面,也没有注意他,看到人群都挤到前面,罗五车将自己年盾顶在头上,然后向原来的地方奔去。
人群中又闪出一人,也向回头的地方奔过来,罗五车一看,正是自己的死对头于强奔,但是罗五车现在没有功夫去理他,甩开了大队的人群,到了这一堆火场中,虽然热浪逼人,但是马怕火,不敢靠近,那带头的骑兵伙长看到两个人从人群中逃了出去,犹豫了下,最终没有追来,眼前有几百人,消灭这几百人明显比消灭这两个人重要。
两人一齐挤到了这片地方,这时都没有相互残杀心思,通过火焰看刚才挤在一起的那群人,他们嚎叫着,向左侧挤过去,城头上这时不断飞出箭来,由于距城墙太近,还有沸沥青淋下来,这一坨人顿时惊叫起来,城上又扔下了许多投枪之类,下面的人一路死,一跑挤着向前。
罗五车、于强奔两人在一架着火的栈桥后盯着原先的一群人,他们不断被射死,被沥青淋到,人数也在不断减少,走了十多步远,尸体就倒了一地,每前进一步,都要死许多。
他们跌跌撞撞,拼了命向前,只为一个希望,便是冲到最近的胡权的帅营之前。
在两人注视中,这一团达五百多人,终于冲出了墙角转弯的地方,一哄冲向“胡”字大旗的帅营那边,冲出去时,人少了一半,大都被自己人踩死了,也有被沸沥青淋死和射死的人。
两人看着冲出去的人,只见后面的骑兵大声呼喝着,将他们赶向胡权的大营,将落在后的人砍倒在地,这群人用尽力气,向大营跑过去,这几百步的距离,大多数人一跟头倒在地上,便再也起不来,那是跑断气的。
这群人奔以了胡权大营的门口,骑兵们也冲到了他们的身后,胡权的大营距城墙刚好是弩石打不到的地方,但是这一段,差不多又跑死了一半,跑着跑着,一个跟头,便再也起不来。
在罗五车和于强奔两人的眼光中,便看到胡权大营营墙突然闪现出许多的披甲兵射手,他们齐整的上箭,一排一排射过去,这些人最终没有冲到营门口,他们都被射死了,追击的骑兵看到无机可趁,又策马去追下一股溃散的流民兵去了。
这一群人,竟然只有罗五车和于强奔两个人活下来。
罗五车从地上拾了一把刀,小心看着于强奔,防着他,没有想到,于强奔突然坐在地上,哭叫道:“妈的,这是干什么?我再也不要打仗了,老子不想这样了……”
骑兵们四下追下,城头上的人也没有注意到城下一处着火的栈桥下还有两个活的人,天色渐渐变暗了,这一片战阵上,到处是火和烟,还有地上各种形态的尸体。终于太阳下了山,罗五车和于强奔两人如同两只老鼠一般,悄悄向回头的土墙摸过去,现下他们一时没有相互残杀的意思。
罗五车看了看充满尸臭的战阵,心道:“兵者,凶器也,圣人说得真好,我还是读书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