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场宴饮,自然不能令所有人皆大欢喜。且不提阎氏如愿与杜家母女相见,亦不提柳氏终于如愿让女儿后退一步——作为此次宴饮关键的周仪与秦承在欣赏了诸多姹紫嫣红之后,却是依旧巍然不动。一个心中频频暗叹没遇见知心之人,另一个则越觉得缭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令人不快。
饶是如此,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也相中了几位合适的小娘子,打算细细考察一番了。身为长公主之子,她们的孩儿眼光高些亦是应该的。而且两人年纪并不算大,心性又单纯,尚不知甚么儿女之情,便是再缓上一两年也无妨。君不见,虚岁已经十八的侄儿亦是迟迟未能娶妻么?连阎氏都不着急,她们急什么?
当然,她们并不知晓,阎氏心中所急远比任何人都更甚几分。只是她的性情一向温柔娴静,等闲人瞧不出来罢了。
宴饮结束回到濮王府之后,她便接到阎家递来的帖子。父亲阎立德大寿,她既然回了长安,自然不能不去。不过,想起阎府中那群家人,她便止不住的叹息。
就在这时候,李徽带着王子献来问安。阎氏将帖子放在一旁,淡淡地道:“子献,今日见了杜娘子,你觉得如何?”不问应该娶妻的儿子,反倒是问“不相干”之人,可谓是突如其来了。
王子献略有些意外,含笑回道:“杜娘子的品性气度皆十分出众,足堪为郡王妃之选。若是当初我与玄祺不曾彼此倾心,作为挚友,我定然也会欣喜他能娶得如此眷侣。”言下之意,无非是既然他与李徽已经相许终生,杜娘子如何又与他们何干?
“佳儿佳妇,确实是神仙眷侣。”阎氏瞥了瞥他,“你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出彩些。倘若你是女子,我会立即进宫请旨,让你成为新安郡王妃。”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真正厌恶过王子献此人。这位少年实在太过与众不同,在她所见过的俊秀英才中亦是足可傲视众人。故而,她从不怀疑自家幼子的眼光,度过惊讶伤痛之后,只是难免心中怅然失落,又觉得惋惜罢了。
“王妃殿下,我便不是女子,亦是世间唯一一个与玄祺相伴此生之人。”王子献道,“我知道,王妃是担忧我们不为世间所容,所以让我们暂且后退一步,各自婚配,私下仍可来往。只是,我与玄祺都觉得,婚姻绝非儿戏,也并不是交易。我们二人也并不需要伤害两个原本能婚姻幸福的女子。”更重要的是,以他的独占欲,绝不能容许自己的所爱另娶他人——即使成婚便立即别居也不成!
阎氏略有些出神,回道:“杜娘子似乎也并不想嫁,却不得不嫁。既然成婚能够解双方之难,又何妨变通一回?”
“杜娘子之难,或有他法可解,无须玄祺成婚。”王子献继续道,“而且,婚姻之事,形同背叛……我无法容忍……”他双眸猛然暗沉下来,仿佛联想到什么,难掩眉宇间的郁气。原来,他忽然醒悟过来,许是因他阿娘大杨氏的遭遇,许是见识了王昌与小杨氏二人的无耻,他对婚姻之事更为敏感、更为在意彼此之间的忠诚。
李徽微微拧着眉望向他,摇了摇,接道:“阿娘,就算孩儿与杜娘子成婚可解两难,难道还能寻见另一个境遇相似的女子,让子献娶了不成?杜娘子或可信任,又如何断定另一位也能够信任?若是成了婚,不仅是背叛我们彼此,更如同背叛了妻子,孩儿实在无法接受。”
阎氏终是叹了口气:“那你们打算如何相容于世俗?”两个少年郎对“婚姻”异样的执着,足可见他们之间正是情浓无比的时候,尚未经历过甚么事,也并未面临甚么压力与抉择。然而,她却倏然不愿点醒他们莫名的“天真”。且让他们“天真”些时日又如何?他们那般聪慧,或许总能想通——
婚姻,其实并非那般重要。将它看得重要,那它便是一切,不惜代价也想守护;若将它看得不重要,那它不过是生活中极为细微的一部分罢了,可有可无,不会让心中兴起任何波澜。唯有感情,唯有彼此心许,唯有同甘共苦,方是不可或缺的。
于是,听着王子献侃侃而谈,说出他的想法与打算,而李徽双眸闪烁着不断补充,阎氏禁不住想道:原来这便是舌灿莲花的王御史。若是寻常御史与他相遇,确实很难占得上风,轻易便会被他劝诱。
然而,她终究只是笑了笑:“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究竟是否能实现,但凭天意,更重要的却是圣心。也罢,离杜娘子出孝还早着呢,你们慢慢筹谋便是。我既不会阻拦你们,也不会支持你们,且看你们是否能心想事成罢。”
李徽与王子献怔了怔,禁不住相视一眼,难掩目中的欢喜之色,立即行了稽大礼。能得到阎氏暂时的默许,已经足以令他们喜出望外了。原以为他们还需耗费更多的时间来劝服,却不想她竟如此通情达理。
“去罢。”阎氏轻叹一声,“切记在外头收敛一些。这世间的明眼之人,或许比你们所想的更多。至于大王与大郎……他们远在洛阳,一时也不会回长安,不知道也好。若是他们知道了,可不会如我这般平静。”
“孩儿明白!”李徽与王子献再度叩。他们原便从未想过要让李泰与李欣知晓。前者倒是容易劝服,却完全藏不住事;后者……后者便罢了,只能寄希望于他永远都不知情,否则必定不会轻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