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退后三步,冲着榻上的皇上磕了个响头。
“陛下,韦姑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错信了自己身边所谓的姊妹!”
看陛下这情形,想来也没有下一次能让她说出这些话的机会了,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所知道的,关于韦贤妃如何出卖了姐妹,借韦桃卓接近皇上,又如何步步为营,害她落胎,以致心灰意冷避走扬州统统说了出来。
甚至于韦贤妃因怕她泄密而出手刺杀她,误伤她姊姊的事,也都牵扯出来。
这样多的宫闱秘事,落在满脸沧桑的皇上耳朵里,却仿佛被无边无际的虚空所吞噬。他半阖着双目,脸上如古井无波。
正在念云都开始怀疑皇上是不是又要陷入睡眠或者昏迷了,皇上才缓缓抬起头:“你说的这些,朕并非完全不知。”
念云愕然抬头,她忽然开始后悔自己方才口无遮拦的说了这么多。他都知道,那么今天皇上知道她晓得这么多,该不会要把她灭口了吧?
皇上依旧半阖着双目,沉沉道:“都是朕的错。朕当初就不该逼着桃卓进宫,她那样执拗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宫里。在这皇城里生存,本就没有什么公正可言,必须要懂得自保,懂得为自己争取利益……”
他竟是怪桃卓不懂得保护自己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对他而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么!如同野兽,只有打败了其他所有的兽,剩下来的那最后一只,才配做丛林之王么!
“念云,后宫如此,皇子之间亦如此,倘若没有足够的手段,即使朕能护着他登上去,也迟早会有人叫他摔下来!朕原本一直中意老二,只可惜……”
念云怔怔地望着他。
只可惜什么?
“可惜啊……老二是个痴情种子,为了一个女人,连皇位都可以不要,朕如何把大唐的江山托付于他!”
为了一个女人?
“陛下……”
皇上的眸子忽然微微睁开了,因为疾病而变得有些浑浊的双眸里却莫名地射出某种锐利的光,似刀锋一般刮过她的脸庞,让她顿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
他忽然收回了那摄人的目光,语气变得飘忽起来:“不过,你倒个好的,往后……好好辅佐淳儿罢!”
念云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等等,辅佐淳儿?
她看向皇上:“陛下……可是有东西需要念云带出去?”
皇上却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念云用力咬着嘴唇,退后一步跪下:“臣女冒死请命,请陛下下旨,一旦山陵崩,传位于太子!”
皇上仍旧维持着半阖着双目的姿态,可她却觉得是在看着她的,看得她心里直毛。
他做了二十余年的皇帝,这一生的功过只好留给史家去评说。但这一生,他对不住他身边的每一个女子,也白白的害苦了他的儿子们,他的儿子们也在想方设法的防备他,算计他。
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他已经病入膏肓,他还没死,可是这一帮人,都在算计着抢夺他死后的利益。
她也是其中的一个。
但他并没有考虑太久,不过片刻的工夫,他便费力地抬手指一指墙上:“你去那边的壁橱里取一块五色帛来。”
寻常的圣旨都是用这五色帛制成的卷轴书写,最后盖上皇帝的大印,再给内监拿去宣读,最后交给接旨的人。
这样的卷轴显然不适合携带,故而他叫念云拿那种不带卷轴单只有五色帛的。
壁橱很高,念云踮起脚尖费力地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块,明黄色底的帛上织着五色祥云纹和仙鹤纹。
天子的寝殿如此神圣,念云不禁想到,在这个壁橱里,不知曾有多少人的生死写在这五色帛上,不知有多少人为这块圣旨欢喜或是悲伤。接到这神圣的旨意,有人升官财,有人家破人亡,有人颠沛流离,有人背井离乡。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帝王,曾下达过无数不可违逆的旨意,所有的人都在战战兢兢地讨好他,奉承他。
而现在,他拖着即将油尽灯枯的残躯,成为紫宸殿里的困兽。念云小心翼翼地将壁橱整理好,使之看不出翻找过的痕迹。
但壁橱里并没有笔墨。念云在屋里四处打量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笔墨,只好回到榻前,将五色帛放到他面前。
皇上示意扶他起来。对着这一张五色帛,他竟了许久的呆。